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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7章回京

  • 作者:小碗
  • 类型:历史
  • 更新:2021-08-18 07:24:36
  • 字数:10950字

馨宜恭敬行礼谢过,和李姨娘一起离开了小小的庵堂。

只缘无事可思量,只缘无事可思量……

“这段时间多得几位师父照应,我心里头非常感激。今日一别,不知道哪一天再相见。或许很快,或许时间长一些。后院里那些东西,师父们可以随意使用处置,用不着的或送给别人或变卖都可以,跨院是赐恩伯府帮忙修建的,如何处理我做不了主,几位师父可以问过谢家再做打算,或者我若是脱身得快,我问过府里的意思再给几位传信来。总之,感谢师父们的照应,咱们就此别过吧。”

馨宜双手合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等前头尼姑们做完早课吃过斋饭了,她趁着她们暂时休息的片刻去道别。

老尼笑道:“正是。本来无忧虑,何必除妄想。愿施主心安身安,一生顺遂。”

“师父请说。”馨宜洗耳恭听。

老尼缓缓道:“南台静坐一炉香,终日凝然万虑忘,不是息心除妄想,只缘无事可思量。”

她一路下山都在琢磨这句话,不由觉得山上入冬后凋零的草木都十分好看可爱。

“缘来缘去,施主不必执着。当下相聚,当下欢喜。”

馨宜接口说道:“不必多虑以后有缘无缘。”

来山寺里养病清修,本来是为了躲避可能到来的噩运。躲到现在,噩运说来就要来了,程照所说的几日内要被召进宫的事情多半是真的。可是她却不想躲了,而且,回想起自己当初故意生病折腾自己的举动,还觉得很糊涂,很可笑。

人不能逃避困难。

你逃避的东西,早晚都会找上你。

老尼说得很慢,馨宜听得认真,一个字一个字都听在耳朵里。等老尼说完,她重复了一遍,继而向老尼再次合掌为礼:“多谢师父指点。来日有缘,希望能和师父常常相聚,听您点拨迷津。”

其实和今天老尼说给她听的偈子,是异曲同工,一个道理。

就像那天晚上老尼和她说,静静地坐一会儿,不好吗。

一旦窥得了这个心境的妙处,馨宜就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她和李姨娘一起下山,在山下的村子里雇了一辆车,坐着并不是很干净又慢悠悠的老牛车离开了黄叶山。到了几里外的一个小镇上,又换了一辆稍微能快一点的马车,朝京城里走去。

拉车的是老马,速度跟谢家的马车比不上,因此大概快要中午的时候,两人才到了谢家大门口。

门房报了进去,很快就有人接出来,是谢四爷亲自领了仆人,让馨宜和李姨娘换了府里的小清油车,把外头雇的马车给打发走了。

小车到了二门上,馨宜和李姨娘下车,已经有大夫人、二夫人、四夫人等在了二门上,后面还有几个小姐,以及老太太房里大丫鬟香蔓领着的几个仆婢。

这迎接的阵仗,倒像是迎接贵客。

馨宜是小辈,下了车赶紧上前给夫人们行礼问好,说着劳驾的客气话。李姨娘有点局促。她在谢家里一直保持低调,尽量不想惹眼给女儿带来麻烦,这时候忽然被许多人迎接,心里十分忐忑,行过礼之后就尽量在馨宜身后沉默着,巴不得自己隐形。

馨宜体贴地对她说:“姨娘先回房去吧,收拾收拾咱们的东西,稍后我得空再去找您。”

李姨娘从善如流,到了上房给老太太请过安后,就早早地离开了,回去了自己和老姨娘们住的院子。

馨宜留在老太太房里,一屋子的人,非常热闹。

上到老太太,下到双胞胎姐妹,都你一言我一语地问馨宜这几个月在山里的生活。住得怎么样,吃得怎么样,每天都做什么,身子好了没有……都是家长里短的闲话,亲人间久别重逢的气氛。

午饭就是大家在老太太这里吃的。等吃了饭,又说了一会儿话,大家才散了,各自回房去午睡。

“你先回房休息,一路颠簸肯定累了,歇息好了再来我这里说话。”老太太打发馨宜休息去。

馨宜笑着应了,回房安顿。

睡饱了精神,下午老太太那边午睡也起了,有了动静之后,馨宜过了一会儿就进上房去。

这时候没有旁人,老太太把身边伺候的也打发了,叫了馨宜到跟前,拉着她的手说话。

馨宜这才知道,这段时间谢家没有任何人跟她那里通消息,果然如她所料,是应为谢家面对的局面比较微妙,一个不慎就可能做错事,所以没有轻举妄动节外生枝。

和她不想连累谢家一样,谢家也不想连累到她,两边都默契地保持了切断联系。

这段时间,皇帝和母族简国公府在暗中较量,或者说,是皇帝想要单方面收拾简国公府,而简国公府正想尽一切办法自救,包括和谢家重续交情。

简国公府的老夫人和老太太是有旧交,而且当年的老简国公和谢家的老国公关系也是深厚的,只是这么多年过去,朝局变幻莫测,而老人们也相继离世,当年两对老夫妻现在只剩了谢家的老太太自己,此时对外还是称病养身子的状态。加上现在宫里宫外的情形,谢家又怎么可能跟简国公府再走得太近。

老太太说起此事也有些怅然。

直接跟馨宜感叹说:“年轻时候的朋友,到了暮年,不管是活着的还是故去了的,也都是一样的恍若隔世。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啊。”

这一声长叹,满满都是惆怅落寞,是一个人走过之后再也回不去的时光。

馨宜将老尼的话讲给老太太听。

老太太笑了:“当下相聚,当下欢喜。这话是不错的,果然你这一趟没白去。你可知道那位师父是谁?”

馨宜好奇地看向老太太。

老太太说:“上回帮了咱们家的那两位贵人,这位师父,是他们其中一位的亲妹妹。虽然是庶出的,可彼此间的兄妹情分比一母同胞还深。我们是旧相识,是她还没遁入空门前的情分,我和她也有多年没相见了。只是我知道,她早年就是十分通达智慧的,这么多年修行参禅下来,必定更好,因此才放心将你送到那边去。”

馨宜恍然大悟,继而又十分感动。

怪不得老太太主动帮忙给她找隐居的地方时,放心将她送到那么一个偏僻的山寺之中去。那地方的清静十分合她心意,可是最开始过去的时候,因为地处太偏僻,她也曾担心过安全问题,后来住的久了才放心下来。按理说,豪门贵户送女眷出去隐居,一般都会找名山大刹或者自家的家庙,安全是第一考虑的,应该不会选太荒僻的地方。当时馨宜还以为是老太太为了配合她装得逼真些,才故意选了一个冷门小庙。

现在才知道,原来那是有渊源的地方。

老尼若是那两位老王爷的妹子,她修行的地方,安危肯定是经过了妥善安排的。

“今日才知道老太太苦心。”馨宜起身,郑重给老太太行了个礼道谢。

老太太让她坐下:“你又客气什么,怎么在外头住了几个月,回来还见外了。”

“没有见外,我……”

老太太笑着打断了馨宜的解释,“我和你玩笑呢,你又当真,知道你不会见外。你今儿一进屋,我就看出来你和之前不一样了,刚才听了你说的那些禅理,果然我料得没错,你这回出去,跟着那位师父修得不错。”

馨宜说:“师父禅意高深,我这点资质学不到什么,只能体味一点皮毛。不过,这点皮毛也让我受益匪浅。说起来还要感谢您老人家的安排。”

“你不必谢个不停,记着不必对外宣扬她的身份就好了,她是不喜欢让人知道底细的性子,当年就说俗缘已了,让我们都不必惦记着她。”

馨宜郑重点头:“您老人家放心,我不到处乱说去。”

“你这孩子我知道,是个稳重的,不然我也不会把她的底细告诉你了。”老太太拉了馨宜的手,推心置腹,“现在说说你的打算吧,你从外头回来,可是已经做了什么决定?有什么话只管说,有要我出力的只管提,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不希望你把什么都自己扛。”

终于说到正题了。

馨宜顿了顿,垂眸抿了抿唇。

片刻后,重新抬起眼睛看向老太太,目光清明安和。

“如果我说,我是来跟谢家断绝关系的,您老人家容不容许?”

老太太没有惊色,只是依旧慈祥地望着馨宜,对视之后认真问道:“你已经决定了吗?”

馨宜点头。

老太太说:“好,我明白了。只是,我看你不必和谢家断绝关系,相反,我以有你这样的后辈为荣。”

“老太太?”馨宜讶然。

老太太问:“你原本打算是什么?和谢家断绝关系之后,你要离开这里吗,准备去哪?”

“我哪里也不去,我要进宫求见皇上。那之后是生是死,是我自己的事情了,我不连累谢家。”馨宜如实说了自己的打算,“所以,今天我想被‘赶’出府门,厚着脸皮求老太太能帮我唱完这出戏。”

老太太失笑:“是你厚脸皮,还是我厚脸皮?我若真是跟你搭台唱戏,把你赶出府门,我这张老脸还能要么,谢家的脸又往哪儿搁的?”

馨宜很诚实也很诚恳地说:“生死面前,脸面不重要。我要按我的心意做事,可不能连累全府的人给我陪葬。老太太您如果不成全我这次,大概,其实……是帮了那人迫我妥协,虽然这不是您的本意。您疼我一场,这个时候要好心办坏事吗?”

老太太握着馨宜的手用了些力气,说道:“你小看了谢家,也小看了这世间的公理。”

“公理能大过王权吗?”馨宜没有反驳的意思,她只是想认真地问一问这个问题。

她对这个世界的了解还不够深刻,所以,愿意听一听老太太的意见。

老太太告诉她:“我们谢家,立足几代不倒,靠的是祖荫没有错,还靠着历代掌家人的眼光头脑,以及那么一点运气。现在门第衰微,是因为祖荫不足以庇佑我们了,而子孙的本事撑不起公爵荣耀,运气更是差了一点点。但这些都不重要,支撑一个家族多年不倒的,最根本的是这个家族的风骨。有风骨,则衰也能转盛,无节操,则盛极必衰。我若是不能庇佑你,用一个小丫头的一生换全族的安稳,这安稳又能真正安稳多久?”

馨宜深吸一口气。

老太太是个慈祥宽和的老人,持家讲究的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馨宜早就看出来了。生死危机关头,老人家能稳住阵脚想办法,上一次宫变的时候那番处置就很有力量。

但是馨宜没想到,老人家今天竟然还谈到了“风骨”。

风骨二字,似乎和内宅妇人没有关系。

和她要不要进宫也没关系。

可经过老太太这么一说,馨宜内心有了震撼。老太太将她的事和谢家的风骨联系在一起,这是她始料未及的。当初,萧庄宜被赐婚的事情,老太太背地里抹了多少次眼泪,不也是屈从于皇权了吗。可这一回……

馨宜沉默不语。

老太太让她意外地看出了她心中所想,低声叹道:“你姐姐的事……那是她自己心里头愿意,我不能拦她。当初我和她,也说过这一层意思,可是她要去王府搏一个前程。你不同,你装病,出城,你是打心底里不愿意趟进那个浑水里去的。难道谢家上下,能用你的牺牲换安稳吗。”

“可是,我也不能用谢家上下那么多人,换我的自在。何况我追求的自在,怕是牺牲掉谢家也得不到。”馨宜说。

皇帝如果震怒,她反抗到底,不过是赔了自己又赔了谢家。

“所以你就要自己一力扛下来?”老太太目光亮亮地盯视馨宜,“你怕是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决心。”

馨宜默认。

老太太问:“你考虑过你的姨娘和姐姐了?”

馨宜点头,“我不要牵连谢家上下。姐姐有越王护着,姨娘她准备好和我一起进宫。”

老太太说:“糊涂!你姨娘也是糊涂人!”

馨宜从老太太手中抽出手,站起身来,“我们心意已决。”

老太太脸色沉凝:“我也是心意已决。”

“您老人家不能因为疼我,就不顾全府上下的安危,您不是那样的人。”

“全府上下的安危,如果系在你一个人身上,那么这世道还有指望吗,你想过这一点没有?”

馨宜说:“正是因为我还奢望着有点指望,才想破釜沉舟一回。可是我不能带着谢家上下的性命去赌,我不能,也不敢。”

所以老太太要真是不肯答应让她和谢家断绝关系,那她此时就只能决定妥协了。

妥协,她其实早就想好了。

等见了皇上,她该争取的,会争取,该据理力争的,会据理力争。但如果皇帝表现出不可理喻的一面,她就不会一根筋到底。她早就做好了妥协的打算,和她之前的想法不一样了。

这也是那位老尼的启发,以及李姨娘表示要跟她一起进宫不畏生死之后,她做出的决定。

人生永远不只有一种选择,去走那一条她本不愿意走的路,也许是另一番风景。

她不能拿李姨娘的性命开玩笑。

至于和程照的谈话,托付他保护李姨娘的周全什么的,也就是说说罢了。她既然猜出程照奉了谁的命而来,又怎么会真正相信他。

因此这趟回京,馨宜是来冷静地处理问题的。首先,就是要撇开谢家,不连累人家。然后再去谋她和李姨娘的前程——皇帝讲理,那皆大欢喜。皇帝昏聩,那她就妥协又何妨。

然而老太太却要和她同舟共济——这让馨宜压力太大了!

一样的道理,要迈过一个深坑,你战战兢兢也可能掉下去,勇敢平静也可能掉下去,那就平静一点好了,起码心里头好过。

之前在谢家的时候,馨宜听那两位老姨娘说过一个偈子: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只怕来得太晚时,你已经没有足够的心力和精力去面对了。

还不如早早迎难而上,力气足够,时间也足够,即便折戟沉沙也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一大早,馨宜起床洗漱,用过早饭,就让李姨娘一起收拾东西,把两个人的随身衣物和用品简单打了两个小包裹。

这就是她今天要离开黄叶庵的原因。既然要进宫,那她就回京城去面对好了。前头是生是死,是困境还是坦途,都是客观要发生的,那就冷静处理。

倒也不必为此烦恼忧愁。

就像俗话说的,同样是过一天,你快乐也是过,愁眉苦脸也是过,为什么不快乐呢。

尼姑们还礼。对于馨宜为什么突然要走,她们并不多问。不是漠不关心,而是出家人的那种平静和宽和,对任何事情都能够处之泰然。

老尼对馨宜微笑,说道:“施主此去,贫尼无他物相赠,唯有一偈,愿施主笑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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