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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5章入冬

  • 作者:小碗
  • 类型:历史
  • 更新:2021-08-18 07:24:28
  • 字数:10932字

跟皇帝再次说我不要进宫吗,可是又有什么用,皇帝想要你做什么谁又能反抗。

馨宜说道:“我会告诉他,为君者有很多事情要忙,不能盯着我一个人。如果他是那样的人,这国家恐怕他也治理不好,虽然在位置上坐了一回,可也不知道能做多久。而失去我,对他来说,和失去一件珍贵的古董、桌椅摆件之类的差不多,他如果不能正确看待我不遂他愿这件事,又怎么能有正确的心态坐在御座上。这就是我要对他说的话。”

谢家那边依然没有消息,宫里如何了她也不知道,她只是跟着李姨娘一起,安稳住在黄叶庵的后院里,日出日落地闲适活着。

养病,画画,做饭洗衣服,打扫庭院和房间,收拾那个新盖不久的小跨院,到山上去采一些秋季应季的果子和草药,偶尔在佛堂里和尼姑们一起做功课。

以前总听说,心安之处是吾乡,现在她终于是亲身体会到了。当心境安稳的时候,其实到底身在何处都不重要,处在什么困境也不重要,只要还有一口气在,踏踏实实地活着,做自己应该做的、想做的事情,就对了。

李姨娘不解,“怎么说清楚?”

李姨娘也不由自主地跟着放松起来,只是还有些不大明白。

有一天在后山捡蘑菇的时候,李姨娘问:“姑娘现在心里是怎么想的呢,不担心那位了吗?”

李姨娘吓得不轻,“姑娘,这话可不能乱说啊!这是要杀头的,万一触怒了……那位,当场就惩治你可怎么办!你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可是万一……”

“万一他真的要我进宫去,我就去见他一面,把话说清楚就好了。”

“姨娘,我早就抱定了必死的决心和觉悟,现在这一切,只是让自己在死之前过得尽量舒服一些,准备和他说那些话,也是为自己能够不死而努力。能活着我当然想要活,谁愿意死呢,可是,只要那人不改变念头,我也只有死路一条,因为我是死也不会进宫当嫔妃的。所以,我唯一的出路就是劝那人改变主意,放过我。”

“你可以慢慢儿想办法,委婉一点劝,或者请别的人劝也可以,比如你说过,可以找太皇太后出面为你说情……”

馨宜把一蓬新鲜欲滴的雨后鲜蘑摘下来,放到手边的自编小柳条筐里,抬起头来直视对方。

馨宜说:“不担心了。担心也没有用,不如什么也不想。”

多少次梦里她都被惊醒,梦见的就是女儿被人从身边抢走,生离死别的场景。

“姑娘,我的好姑娘……”

李姨娘忽然抱住了馨宜,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呜咽哭泣起来。

馨宜回抱住李姨娘,轻轻拍打她的后背安抚,没有劝说,让她先哭着痛快。这段时间李姨娘为女儿担惊受怕还要假装不在乎,陪着她一起云淡风轻地过日子,馨宜都看在眼里的。

李姨娘就哭了一会儿,不过没有哭太久,她自己先收住了。

还掏出帕子飞快抹眼泪,努力压制住哽咽,“看我……真是的,姑娘还没急,我先急了哭了,还口口声声说要帮姑娘,这算是怎么帮呢……没的给姑娘添乱。”

馨宜帮她擦眼泪,缓声说道:“姨娘别这么说,真心替我着急才会哭。”

李姨娘抽抽噎噎的,馨宜柔声劝她:“姨娘,哭过了咱们就别哭了,眼泪流多了伤眼睛伤身。等您静下心来,仔细想想我刚才说的话,应该能想明白我的意思——既然我们只能靠自己,那就自己努力去争取。除了劝皇帝自己收心,别无他法,而这个劝告,也得我亲自去做。”

李姨娘紧紧抓住了馨宜的手,抓了半天,最终说道:“那,等姑娘去劝那位的时候,我跟你一起去。我笨嘴笨舌的,不懂怎么说话,可是我要陪着你。不管怎样都陪着你。”

要是皇帝真要处置馨宜,她想替馨宜受惩罚,不管是什么惩罚,死也可以。她知道这想法很傻,皇帝要是真生气了,想处死谁轻而易举,不是谁想代替就代替的。可是李姨娘知道自己没其他办法,她能做的,就是陪着女儿一起面对生死。

“姨娘,不……”馨宜下意识想要拒绝。

可是被李姨娘含泪的眼睛那样看着,她心中大动,一瞬间改了主意,点点头说:“好。”

她不忍心拒绝一位母亲的好意。

那是人世间最质朴纯粹的感情。

她以前没有拥有过,现在感受得太真切。

甚至她瞬间都开始动摇,质问自己这样坚持到底对不对。如果,最终会连累了李姨娘,她到底要不要为了让李姨娘活命而放弃自己的原则?

就顺从了君命又怎么样呢?

当宫妃,换来李姨娘一世平安和荣华富贵……

“姑娘,你别管我!”李姨娘忽然出声。

馨宜一愣。

李姨娘把她的手攥得更紧:“姑娘刚才在想什么?是不是要为了我改主意?你不能这么做,不能为了保护我赔上一辈子。你不愿意进宫,那就不进,宁死也不去,我就陪你死。当娘的不能陪着你好好活,难道还不能陪着你死吗。要是真有人拿我的安危威胁你,让你就范,你什么也别想,不用管我,我不会让人拿我当人质的,我早就找机会自己死了。”

馨宜又感动又失笑:“姨娘你说什么傻话呢。那位再不讲理,也不至于抓了你做人质逼我就范。”

当皇帝的要是为了得到个小丫头,还得用人质,他自己恐怕都过不去自己那关。皇帝不要面子的吗。

李姨娘却说:“不光是这一回,以后也是,不管啥困难你都不能为了我服软,我生了你,是为了让你过得好,不是为了连累你的。”

她说得那么坚定,馨宜差点被她给说出眼泪了,硬生生忍住了。

这就是母爱?

不但能立刻察觉女儿心中所想,还能坚决拒绝女儿的维护,勇于牺牲自己也要保全孩子?

馨宜忽然确定了,自己当初遣走所有人的时候,留下李姨娘是对的。能和女儿一起面对困境,比让李姨娘回谢家“避难”不受连累更好,更能照顾到李姨娘的感情。

“别说这些傻话了,我也不说了。”馨宜吸了吸鼻子,摇了摇李姨娘的手,“我们多捡一些蘑菇回去好好做顿饭吧,我觉得,咱们肯定会吉人天相,能卖过这次的坎儿的。说不定皇帝早把我忘在脑后了,他国事那么忙,宫里那么多女人,还需要总是惦记着我吗。也说不定,就算最后我真要去劝他,他能顺利被我劝好了呢?咱们以前那么多困难都走过来了,这次肯定也能的。”

李姨娘重重点头:“姑娘说得对,能的!”

两个人互相安慰鼓励着,继续散步捡蘑菇,暂时将危机抛在脑后。

就这样,日子就一天一天地过去了。

中秋节过后没多长时间,冬天的寒意就早早来到。

今年的冬天来得早,而且山里比城里更冷一些,有一天早晨馨宜起床,发现外面地上竟落了一层薄薄的雪。

太阳出来后,雪很快就被晒没了,可是天气就这么冷了下来。

馨宜身体倒是早就养好恢复了,因为不打算再装病,她也没有做出病恹恹的样子,天冷了,就穿上厚一点的衣服往山上去。她每天都在山上散步。绕着黄叶庵周围走一圈,也不会有危险。

程照这回是从另一条山路过来的,稍微绕了一下,从黄叶庵的后山下来,老远就看见落叶和树木掩映间,一个茜粉色的身影若隐若现,还隐约有歌声传来。

彼此走得近了,他发现正是馨宜。

馨宜看到程照,有点意外,看看接近黄昏的天色,又看看他来的方向,站定了看着他不说话。

程照发现一段时间不见,她精神比之前见面好太多了,完全看不出任何病容,反而比普通小姑娘更神采奕奕。

“你方才在唱曲子么,唱的什么,很高兴的样子。”程照问道。

馨宜刚才哼唱的是上辈子的歌,她不擅长唱歌,也记不清歌词曲调,就是这首唱两句那首唱两句地乱唱,这时候也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随便哼两句,您来找我?是赐恩伯府有什么事,还是您自己有事?”她直奔主题。

程照说:“没什么事,顺路过来看看。”

馨宜追问:“您去哪里,竟然可以顺路到这么荒郊野岭的地方。”

“荒郊野岭你还在这里乱走?”程照在路边一块石头上坐了,“找你说两句话。”

“您请说。”馨宜站在原处没动,不打算长谈。

她对这个人还是有戒备的。

程照说:“谢家的三表哥从狱里放出来了,你们萧家的那个萧鹏举,被夺爵下狱了,你知道了么?”

馨宜吃了一惊,“完全不知道。”

就算是程照完全用谎话骗她,她也分辨不出真伪。她已经不少天没跟谢家互相沟通消息了,自从把仆人都打发走了,谢家没有消息过来,她就谨慎地选择了先不联系,免得自己给对方招惹麻烦,先冷一冷等事情过去比较好。

所以根本不知道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

“是老太太托付你来告诉我消息的?”

程照摇头:“是我自己找你。三表哥在狱中的时候就有些疯癫,放出来更疯了些,被送到田庄上休养去了,专门的人照顾和看管。那个案子,三表哥是顶罪的,他只是跟主犯结交过,被下了套,萧鹏举才是真正涉案其中的人,别人杀人他望风那种,这回是换了他进去顶罪,刑部下了公文,御批过的,下个月问斩。”

“那主犯呢?”馨宜皱眉。

虽然萧鹏举不是好人,参与案件更应该严惩,可是,要是主犯不除掉,总是找人顶罪也不成。所谓天理公道,不就应该是有罪当惩,杀人偿命吗。

不能因为主犯的身份就不执行律法了吧。

程照说:“主犯在皇上登基之前就死在乱兵中了,是先帝爷跟前的人,顾忌着皇室声誉,这案子就落在萧鹏举身上了。他也不冤,合该问斩,至于是因为一条死罪问斩还是多个死罪问斩,其实对他来说没区别,都是一死。”

馨宜不喜欢这个结果。

就算是主犯死了,就算是萧鹏举这种涉案的也罪有应得了,可是,真正的公正,不应该是这样的。皇室声誉?她抿了抿唇,隐没嘴角讥诮。

“那些受害者呢,得到合适的安葬了吗,她们的亲人得到该有的赔偿了吗,现在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呢,情绪稳定了吗,他们觉得自己得到公义了吗?”她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

又问:“谢三爷是怎么疯的,是受了刺激或者虐待疯掉的,还是自己装疯呢?他被还以‘清白’了,还是依然有帮凶的罪名在身上,只是法外开恩?二舅舅受了什么影响吗,赐恩伯府还好吗,皇上是什么态度?”

“还有,我想知道,你特意来告诉我这些,是为了什么?”

面对馨宜一个又一个的问题,程照微微眯起了眼睛,审视馨宜的神色。

他没想到她会有这么多问题,而且还都很尖锐,尤其是她竟然还提到了那些受害的人。

程照慢慢地回答着:“那些人的亲属怎么安顿的,当地县衙想必会有安排。三表哥在狱中自杀未果,被救过来便开始疯癫,郎中说是气血逆行痰迷心窍之类的,是不是装的还不好说。他被免了死罪,活罪还有,依律赔付三千两银子入官库,子孙三代内不许参加科考武举,出狱后谢家将他除在族谱之外了。二表哥的差事照旧,未受影响,谢家也没有受到牵连。”

馨宜听了便说:“背后一定还有些事情,可能老太太或二舅舅有所动作,不过,都不重要了,只要老太太保住了庶子的命,对谢家祖宗有个交待便是,谢家也没有受牵连更是万幸。”

馨宜猜测是谢二爷的能干让皇帝赏识,所以不计较谢三爷的事情了?不过她在这方面不擅长,也就不乱猜什么。

“您还没说,为什么要特意来告诉我这些呢。”她叮问。

程照看她,反问,“你觉得是因为什么?或者说,皇帝不追究谢家救人出狱的动作,是为了谁?”

馨宜心里沉了一下。

可是倒不惊慌:“把话说明白。”

程照轻轻地笑了一笑,“要是我所料不错,可能用不了几日,你就会进宫。”

馨宜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睛。

该来的还是要来?

程照有他自己的消息渠道,如果不是十拿九稳,他不可能拿这种事跑来专程开玩笑。

“照舅舅想要我做什么,或者,你觉得我怎么做对谢家好?”她单刀直入地问。

程照觉得,不管以后事态如何发展,她这种化繁为简的处事方式,也许会给她很大助力。

“我没有想要托付你的,至于怎么做对谢家好,你和老太太直接聊比较好。”他也像她一样直接了,说道,“我这次来,是想帮帮你。我这个经商的身份,虽然登不上台面,不过很多事做起来倒是方便。所以,你自己想一想,进宫前后需要做什么,或者有钱财上的需求,都可以和我说。我能为你做什么,会尽量去做的。”

馨宜立刻问他:“你为什么要帮我?”

对于程照这个人,馨宜总觉得放心不下,不会单纯相信他的援手。

程照倒也坦白:“你就当我愿意结个善缘。”

馨宜笑了:“那我恐怕会让你失望。”

她就算是再次见皇帝,也是要跟皇帝进言的,而不是真的去做什么嫔妃。

程照想在她身上投资,那只能是一场空。

这些天她私下里一直责怪自己没有能耐,就是因为,已经意识到困局难解,而旁人谁也不可能豁上性命来拯救馨宜。而她这个心甘情愿愿意为了女儿豁命的,却又偏偏是最弱的,是那种豁上性命也无济于事的弱。

她见女儿过得快活,就把担忧和自责全都隐藏住,也陪着女儿快活地过日子。她自己知道,其实就是得过且过,明明老虎就在眼前,却闭着眼睛骗自己没有危险罢了。

“姨娘,那是我为了让你安心,哄你的话。”

“姑娘……”

馨宜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过得非常安稳。

“清醒一点吧,姨娘,现在能帮我们的人看似有很多,但是都是不定数的。我们说不准他们愿不愿意帮,更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能力帮,甚至不知道万一他们帮了,会不会让事情更加恶化。其实你应该心里早就明白,能帮我们的只有我们自己。”

馨宜这话一说出来,李姨娘的眼泪就忍不住了。

她当然明白。

几位尼姑是自给自足的,吃食,衣衫鞋袜,生活用具,全都亲力亲为。有一天馨宜看到她们在用棉线编袜子,也学着做了起来,觉得这个活像刺绣画画一样有趣。

她过得无忧无虑,放松的情绪感染到了李姨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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