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二爷看了眼馨宜，“母亲莫非是想让这孩子在太后跟前努力一把？您可有什么可靠的章程没有？”

老太太再次苦笑。

老太太知道自己老了，精力和脑力都大不如前，在关乎家族前途的问题上不敢自己做主，反而更信赖二儿子一些。二儿子虽然在外面担任的官职不高，但是眼界见识和决断力都很出色，若是出身再高贵一些，老太太知道他必定大有作为。谢家的资源也可以堆在他身上，可是他志不在此，不羡慕位极人臣的风光，反而更愿意踏踏实实在衙门里做事，老太太也就由他去了。只是在决断大事时，还是少不了听他的意见。而每一次谢二爷提供的建议都非常可行，让老太太十分满意。

可是这一次，谢二爷让老太太失望了。

虽然不是自己肚子里生的，但是家中几个儿子里面，唯有谢二爷深得她心，想事情能想到一块儿去。

但，多半可能是葬身江波之中，连同整条船一起尸骨无存。

老太太闻言半晌没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才长长叹了口气。

哪有什么章程。

昨晚急急地想要盼着二儿子回来商量家族前途，到头来还是什么都没商量出来。

因为，上面是帝后和太后之间的力量博弈，以谢家现在的情况太难参与其中了。就像是江面上同时有好几股飓风在肆虐，风波之中沉浮的小舟又有什么办法，这不是撑船人技术好就能度过的危机。反而要靠运气，若是运气好，老天眷顾，也许能在风暴之中出现一线生机。

被儿子看出了心思，她感到有些羞愧。对馨宜的羞愧。

在母子俩商量这么重大的事情时，家中其他人和身边仆役们全都屏退，为什么单单留了馨宜？老太太其实在心中隐隐期待着，馨宜或者萧庄宜能成为谢家的一线生机。

虽然这副担子对两个小姑娘来说太重了，可，现在谢家唯有她们两个还能和权力中心的人真正接触上，唯有她们。

“是啊，是没有别的办法。”她苦笑着看向二儿子，“你向来聪慧，看事情往往独辟蹊径，我心里还暗暗盼着你能想出好法子，是我强人所难了。这本就是无解之局，你又能怎样呢。”

对谢二爷道：“你这孩子，比你更无地自容的是我啊。这些年来，明知道家里这样下去不行，担着国公的名号，德不配位，早晚要祸事临门。可是你大哥他不是出将入相的材料，能安稳守着祖业都成问题，我心疼他，不忍他卷入那些纷争把自己折进去，就一日日得过且过地看着家族颓废下去而不想办法，心里还侥幸盼着神佛眷顾，能让子孙平安度日。可都是妄想！果然这一天来了，电闪雷鸣下大雨，咱们家却没有一把伞能遮挡啊……”

又拉了馨宜到跟前，对她说：“孩子，是我对不住你，不该让你听这些事情，盼着你能做点什么。你才多大，被太后叫进宫里也是身不由己，能自保就不错了，我一时糊涂，竟然生了将家族托付给你的念头，到底是人老了，脑袋里一团浆糊。”

馨宜连忙劝慰老人家：“您别自责，我在府里长了这么大，长辈们都拿我当一家人看待，怎么遇到了难事我就要独善其身了吗？我是这家里一份子，自然要帮着家里一起想办法，您和二舅舅能让我知道这些事，是没把我当外人，我心里很高兴。只是我没有姐姐聪明机灵，一时也想不出能帮忙的办法，太后娘娘那边待我是不错，可是我也拿不准我若是做了什么她会不会生恼……何况，我也不知该做什么。”

这是馨宜心里话。

她虽然一心想要搬出去住，却并不是要跟谢家彻底划清界限不让人家连累她，而是对自由生活的向往，是一种精神需求。而眼下谢家遇到了难处，她当然想帮忙，可是，也确实不知道怎么做。她不擅长这些争斗权谋，更不熟悉宫中朝中的势力格局，若是行差踏错，倒不如老实待着什么也不做。

一时间，屋里的谈话陷入了僵局。

谢家该怎么度过眼前的危机，谁也没有想到万全之策。

钱大夫来给老太太行针治疗了，谢二爷便退了出去，换丫鬟们进来伺候。

后来老太太睡着了，而且睡得很沉，谢二爷跟钱大夫了解了老太太的病情之后，叮嘱馨宜和丫鬟们仔细照顾老太太，便出去办事了。

钱大夫私下询问馨宜，问萧庄宜身上的伤好了没有。那天萧庄宜跟萧鹏举斗法的时候，自己弄了些伤出来，是钱大夫给治疗的，如今对方还惦记着伤情。

馨宜谢过他，说萧庄宜已经无碍了，钱大夫便提起了之前的事。

因为之前馨宜给过他两个简单的治疗风寒的药方，他研究之后觉得不错，按馨宜的提议做成了一些散剂和药丸，方便给病人使用。贵门里的家眷看病，虽然一般不用外头的药丸，都是抓了药自己熬制，这是安全起见，但是平民百姓没那么多讲究，所以这些散剂和药丸用起来就很方便了。

“我已经用了几回，病人们都觉得不错，我想着能否以后多做一些，多用于治病救人。只是这是您给的方子，决定权在您，我不能私自拿去乱用，想讨您一个主意。若是您同意我多做一些，那么以后每用出去一份药物，我这里都给您算一份银钱如何？这都是薄利，我知道不该跟您谈这些，不过这是救人的好事，我总要感谢您的。”

原来他是想在药剂里给馨宜算提成。

馨宜听了笑道：“您不必这么客气。正如您说的，治病救人是好事，您用我给的方子救人就是帮我积累福气了，我怎么还能要银钱呢，不管是多是少我都不能要。”

钱大夫说：“我和几位同门师兄弟都斟酌过方子了，都认为是很好的配伍，日后使用起来必定能管用，用出去的份数也就越来越多，到时候恐怕会是一笔不小的银子，每年说不定能给您上千两。”

他决定把预估的金额说出来，免得馨宜以后后悔。

馨宜果然惊讶了一下：“这么多吗？”

“实不相瞒，很可能比这个还多。”

“那，就请您把这些银子用在制作更多的药剂上，救更多的人吧，我是不要的。”馨宜想的很清楚，这方子又不是她的，是她上辈子那个世界的常用中成药，她借了方子给钱大夫用，如果真能救人，那也是想出那个方子的医生的功劳，她要是收了提成，岂不是跟剽窃版权一样占人家的便宜吗。这种事可万万不能做，钱再多，她再穷，也不能拿不该拿的银子。

钱大夫看馨宜拒绝得痛快，心中也是暗暗佩服，没想到这么小的姑娘能这样心善。

“萧二小姐，您真的不用跟家中长辈商量一下吗，或者，跟您姐姐商量一下再决定？”

“不用，您放心，我不会反悔的，不光这个方子，还有您上次问的推拿缓解风寒高烧的法子，您也可以拿去用。但是我毕竟是门外的，不管是药方还是推拿手法，您是行家，还请仔细把关仔细斟酌，有错的地方尽管改正，别耽误了病人。”

钱大夫听了大为感慨，对着馨宜深深拱手作揖。

“请受老朽一拜。老朽替病人们多谢小姐。”

馨宜连忙闪身避开，“您何必这样，不用放在心上的。”

“老朽还有一事想请教。”

“您请说。”

钱大夫就说，昨天来给老太太治病的时候，发现馨宜已经做了临时处置，想问问她到底是怎么处置的。

“中风突发时情况凶险，很多病人因此殒命，或者昏迷之后再也醒不过来，小姐要是有古书上看来的可靠法子，还请详细告知。”

知道了馨宜不图回报的高洁，钱大夫这回很大方地问起急救办法。

馨宜也没隐瞒，反正昨天丫鬟们都看见她干什么了，她那些急救手法藏着掖着干什么，说出来要是钱大夫学会了，以后救更多的人岂不是好。至于方法古怪会不会惹人怀疑，馨宜倒是不考虑那么多，推说是小时候在侯府看古书看来的就是了，现在侯府早就变了样，谁还能去真的验证以前有没有这本书不成？

于是馨宜就把昏迷急救的办法，甚至心肺按压和人工呼吸都告诉了钱大夫。

钱大夫昨天只看到了冰袋，还不知道人工呼吸这一码字事，自然是大大惊奇，掏出纸笔来详细记录了一遍，又念出来跟馨宜核对了一遍，才一副叹为观止的样子告辞离开，说是要跟师兄弟和老友们好好研习一下。

老太太行针需要三天，钱大夫次日这个时辰按时来给老太太治疗，配合药物和休息，老太太的身体大略好了一些，只是还卧病在床养着。

这天刚行针开始，丫鬟忽然来报，说是程家二爷来了，有事求见老太太。

老太太在内室治疗，一时不能见客，丫鬟将消息报给了馨宜，而且脸色有点古怪。

“怎么了？”馨宜纳闷。

丫鬟悄悄对馨宜说：“外院的人告诉程二爷老太太在养病了，但是他说有事求见，若是一时见不着老太太，见一下您也行。”

“啊？”馨宜一愣。

程照见她干什么？

难道是有事要联系姐姐，但是跟王府搭不上话？

虽然外男见内宅女眷不妥，但是程照是长辈，又在这个节骨眼上求见，肯定是有要紧的事情，馨宜就让丫鬟将程照领进来，在偏厅里接待了对方。

程照和馨宜以前见着的时候一样，依旧是衣着简约却透着内敛的华贵，身材挺拔，神态温和，一进屋便仿佛让整间屋子都亮了起来。

两个丫鬟在馨宜身边陪着，还有丫鬟进出端茶端点心待客。

见礼寒暄之后，程照在椅子上坐了，朝馨宜微微笑了笑，“有事请你转达老太太，还请屏退左右。”

白鹤看向馨宜，觉得这样不妥。

大家都退出去，不是成了馨宜单独见外男了吗，就是亲戚长辈也不大好啊。

但是馨宜还是让她们都退下了。

要是事关谢家，有些事的确不能让太多人知道。

一时间，屋里只剩了馨宜和程照两个。

白鹤和另一个上房的丫鬟站在外厅的那一头，透过博古架的格栅上的纱帘，可以隐约看见屋里的情况，但是谈话听不见，倒是正好。

馨宜便问：“照舅舅有什么要紧事转达老太太？”心里却想，为什么要我转达呢？外人眼里我只是个小姑娘吧。难道程照知道老太太跟我说过秘事吗，不应该呀。

谢二爷见母亲没有立刻回答，便说：“照我看来，这路子行不通。儿子斗胆，还请母亲打消这个念头。让这孩子在宫里努力，对她来说太危险，一个不慎很可能万劫不复，未必能帮得到咱们，反而搭上她自己。庄宜那边也是，我们最近不宜与她接触，免得连累她。妹妹就留下这么两个孩子，我们要护她们周全。别说她们未必能帮到咱们，就是真的能帮上，咱们一家子这么多长辈，难道忍心让两个孩子涉险，搭上一生的前途？儿子知道这话说重了，万望母亲原谅。您为全家殚精竭虑，儿子无能，不能解困家族，无地自容。”

一席话说的老太太掉下眼泪来。

昨日将许多宫廷旧事跟馨宜念叨，老太太也是抱着这样的心思。

馨宜虽然年纪小，但，万一她能从中得到什么启发，生出什么机灵的主意，靠着跟太后的一点关系，四两拨千斤地帮谢家一把呢？

“依你看？”老太太征询二儿子的意见。

所以老人家才破天荒地把很多秘事告诉她。

没有办法的办法罢了。

可让这样一个小丫头接触这么危险的事情，老太太着实心中有愧。

他没有想出能够帮助谢家解困的路子，没有像以前一样给老太太眼前一亮的惊喜感觉。

他和老太太的判断一样：“……咱们现在唯有蛰伏，什么也不做，只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像以前一样过日子，方才有可能度过这次的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