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攥着馨宜的手腕进了凤仪宫，隐隐猜测难道是哪里惹了皇后娘娘不快，所以这次偏要让她走路以示惩罚？

不过来都来了，萧庄宜倒也没有十分紧张，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她心里粗略估计，进了内宫之后大概走了有半个小时，萧庄宜才望着前头林子旁的一座宫院小声告诉说那就是凤仪宫，皇后娘娘的居所。

馨宜走了一身汗，脸色有点苍白。

幸亏馨宜自从穿越以来就刻意锻炼过这副躯体，体质不像原主那样虚弱了，不然还真的撑不住。

要不是她进过宫，知道路，看出引路的宫女一直在正道上走，都要怀疑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猫腻。

馨宜举帕子擦了擦额角和鼻尖的汗，笑着点点头，表示自己状态还行。

跨过凤仪宫们的时候，萧庄宜再次下意识握住了妹妹的手腕。

“二位小姐稍等。”

而且宫里娘娘们平日里互相串门也常常坐轿坐辇。

可这一回，姐妹俩进宫之后竟然没有工具可以乘坐，而是被一路领着走了过来，让萧庄宜心里头挺不安的。

在宫室的廊下，馨宜姐妹俩被告知静候。

有人进去通报，姐妹两个就站在廊下等着宣召。

凤仪宫的院子不小，并不是兴国公府和川南侯府那样四合院的模样，而是秉承了内宫的园林样式，院子里也是亭台桥榭的，假山鸣泉交错掩映，这里一丛竹子，那里一汪小池，还有两头小鹿呦呦地叫着，在刚返青的草地上来回走动。

之前跟大舅母兴国公夫人进宫，都是进了内宫门之后就由车换轿，马车停在外头，内宫里有身强体壮的小內侍抬轿，一路送人到各处。萧庄宜之前在内宫都坐轿，听说还有官眷进宫后坐青骡拉的敞辇的，都是内宫里允许的，总之不会让你自己靠双腿走路，毕竟宫里太大了，走路太累。

方才在廊下站着的时候，馨宜就注意到这里的宫女走动都很有规矩，安安静静，稳稳当当，不管是端着东西还是洒扫的，动作都很养眼。兴国公府的仆妇们已经挺有气度的了，到了这里馨宜才知道什么叫做高贵。

仆人在举手投足之间都自成一派地优雅，才是真的高贵。

这是日积月累一代代传下来的气度，不是轻易就能模仿的来的。

而进了屋子之后，屋内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声音，好像是空屋子一样。

可其实，外厅内厅都有宫女侍立，粗略一看人数不少，但是这么多人却没有一个乱说乱动的，站得笔直仿佛雕塑，眼珠都不乱动，唯二的动作就是呼吸和眨眼。

馨宜不由在心里暗暗感叹，果然是宫廷。

她也下意识放轻了脚步，随着萧庄宜一起到了偏厅里。几间屋子是通过格扇和帘幕隔断的，所以半通透，能隐约看到那边的一间屋子里有人影在动。

一道青绿色衣衫的影子，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的，低头站在书案前。

想必就是皇后了。

看不清，馨宜也不能盯着看，就作罢。

等待的时候，脑海里不由浮现了上辈子看的一些宫斗剧的情节。好几个后妃的人设都是喜欢练字。练字和念佛，后宫标配休闲方式。馨宜印象挺深刻的就是臣妾做不到的那位，练字练得气定神闲，害起人来也是轻描淡写不留痕迹。

这里的皇后会是那种人吗？

馨宜和萧庄宜在这边等着，不时有宫女过来送点心碟子、果碟子，或者添茶水。

等的时候很长，不过姐妹俩谁都没喝水，馨宜纯粹是因为看宫斗剧的后遗症，不到万不得已不碰宫里的东西，走了半天又渴又累也不肯喝。她看看萧庄宜，萧庄宜是端庄肃穆的表情，见到她望过来就柔和地对她笑。

馨宜想，萧庄宜不喝水大概是因为拘谨？

不过俩人不喝茶，宫女们却一直给添茶，过一会儿就会有人过来查看茶碗，水凉了就换一盏来。

等了大概又有半个多小时，茶水换过了两轮之后，又有一个宫女提着茶壶来换水。

她走到萧庄宜身边，把凉掉的茶水倒在托盘的瓷盅里，却没有立刻添新茶，而是背对着正厅那边，躲开了其他人的视线，飞快用手指在托盘上蘸着茶水写了几个字，然后，在添新茶的时候把茶壶里的水故意洒在托盘上，冲散了那几个字。

之后就状若无事地给馨宜也换了茶，然后端着托盘走了。

馨宜姐妹两个都看见了她的动作，可是谁都没动声色，只当啥也没发生。

等她走了，过了会儿之后，姐妹俩才对视一眼，用眼神无声地交流。

片刻，萧庄宜垂眸沉思。

等皇后那边终于有了动静时，馨宜觉得腰都坐得有点酸了。

“娘娘请两位小姐过去。”一个宫女过来说。

馨宜站起来跟在萧庄宜身后，心想快让我看看这位皇后的真容吧。

两人的丫鬟留在屋外候着，只有两人觐见了皇后。

馨宜学着萧庄宜的动作，有模有样地给皇后见了礼，问了安，就听一个爽朗的笑声响起。

“哟，这是萧家的二姑娘？看着年纪不大，模样可真好，再过几年又是一个萧庄宜啊。你多大了，孩子？”

馨宜虽然知道按照宫规，不能直视皇后，但是也忍不住抬起头来看了过去。

只见椅子上坐着一个身穿青绿色暗锦长衫的中年妇人，看上去仿佛四十上下的样子，身材微丰，有点富态，不过却不臃肿。不施脂粉，脸色偏黄，长相算是不错，浓眉大眼直鼻梁，笑起来一口白牙。眼角纹路有点深，让她有点显老，不过却让人感觉亲和。

这副相貌，配上爽朗的笑，说话不低的嗓门，一时让馨宜有点发怔，跟想象中的喜欢练字的绵里藏针的皇后样板对不上号了。

“回禀娘娘，我的妹妹去冬满的十一，过了年这是十二岁了。她自小安静腼腆，失礼之处请您多多海涵，容谅她年纪小不懂事。”

萧庄宜看馨宜没有第一时间回答皇后的问题，便帮她答了。

“十二岁啊？那这是……”皇后想了想，“这是比你小了五岁了。孩子长得快，用不了几年她就跟你现在一样大了，定然又是一个美人。”

萧庄宜连忙说：“娘娘谬赞，我们姐妹只是常人之姿。”

皇后笑道：“我知道你们姑娘家不习惯被人夸美，若是外人谁盛赞哪家的小姐美貌，自家听到了一定要谦虚一下，还有人生怕美貌的名声传得太响不好，更乐意传扬这姑娘德行好。其实要说我，什么德行好不好的，德行都是能学来的，再不济还能装相出来，谁都能做一个好德行的人，可是美貌可是天生的，不是谁想学就能学来的。若是一个丑人用了脂粉，顶多只能是变得不丑，也绝对不会成为顶尖的美人，可见美貌才是女子最稀有的好处，所以我就喜欢夸姑娘家美貌，看到美貌的年轻女孩子我心里高兴。”

皇后噼里啪啦说了一大通。

馨宜是什么感觉呢？

就觉得这个皇后一点儿也不像个皇后，没有威仪，没有气派，倒像是跳广场舞的阿姨在拉家常。

要不是在凤仪宫里，而是在街上遇见了，馨宜绝对不会认为她是皇后。

看起来，她还不如身边服侍的宫女们更像宫里人。

好在有萧庄宜顶着，馨宜不用直接跟皇后搭话，不然这种家常话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搭才合适，掌握不好跟皇后对话的分寸。

不过萧庄宜也没说什么，只是很乖巧地抿嘴笑了笑，恪守规矩。

于是馨宜也跟着微笑而已。

皇后又说：“你们坐吧，别拘束，再过几天咱们就是一家人了，庄宜你该叫我一声皇嫂了。”

宫女给姐妹俩看座的时候，皇后还在说话：“你们等得久了吧？没办法，我每天固定在这个时辰练字，若是没有十分要紧的事情，中途绝对不会停下。这是多年的规矩了，陛下让我修身养性呢。我这急性子啊，练字好像也没改过来，不过字倒是写得越来越能看了，这几年的功夫到底没白瞎。你们在家平日都做什么，练字吗？”

萧庄宜回答说：“偶尔练一下。”

皇后就很感兴趣，“那你们字写得好吗？”

萧庄宜腼腆道：“并不太好。”

“写一个我看看。”皇后说着就起身，朝书案那边走。

萧庄宜只好也跟着起身，并示意馨宜跟上。

馨宜满心好奇皇后写的字怎么样。

结果走到书案边一看，这……

宽大的书案上，中间是没写的干净宣纸，用镇纸压着，旁边不远处就放着一摞已经写过的纸，那上面的字……

怎么说呢，倒也算是横平竖直，有顿笔，有勾笔，是练过的样子。

可是，还谈不上是什么字体。

好像是小学生刚学写字时一样，青涩得很。

“来，你们写我看看。”皇后招呼着，拉萧庄宜站到书案中间去，还亲手把笔递给她。

宫女连忙开始磨墨。

好在皇后刚写完字，砚台上墨迹未干，磨了几下就能用了。

萧庄宜只好写字。

她用笔去砚台上蘸墨的时候，皇后瞥见馨宜在端详那摞字纸，就笑着问道：“怎么样，我写得还行吧？”

馨宜看到她眼睛里满满的期待，就点头说：“嗯，娘娘写得很好。”

“很好谈不上，能看就是了，我原来写字都不能看。”皇后爽朗地笑起来，脸上洋溢着被夸之后的激动。

馨宜无语了一下。

这个人，真的是皇后？

和她上辈子一些同事挺像的。

她以前的保姆同事们，有的嫉妒她，有的却很开朗，跟她处得很好。

皇后说话的感觉，让馨宜想起了以前跟那些同事说笑的时光。

萧庄宜写了一个字，写的是自己的姓氏，萧。

写自己的姓，别人挑不出错，免得写其他的人被人事后牵强附会搞文字狱曲解。

皇后看了“哎呀”一声，“写得真好！”

其实萧庄宜写得已经是比自己正常水平差一些了，馨宜也看出来她是藏拙。

但，的确是比皇后的字还好上许多。

因为皇后写得是真不好。

“你还说你写得并不太好。”皇后笑着嗔怪，“你这要算是不太好，那我算什么，我写的就真的不成话了！来，你也写一个给我看看。”

她又把馨宜拽到了书案中间。

馨宜只好从萧庄宜手里接过笔。

馨宜本人写字，上辈子写的是硬笔字，中规中矩，不好看也不难看，她用不了毛笔。

但是这辈子有原身的本能技术在，字画都是练得很好的，她学着萧庄宜稍微藏拙了一下，写了个不难看的“馨”字。写自己的名字，也是让人挑不出错的。

皇后道：“看看，这丫头年纪不大，写的字也顶好呢，把我比下去了！”

一个宫女进来通禀：“娘娘，太子殿下来了。”

“多谢。”萧庄宜朝对方温和地笑了笑。

她一直拉着馨宜的手腕没放开，此时就拽上馨宜，跟在那宫女身后进了屋子。

两只林鸳鸯在几棵竹子底下交颈而卧，雄鸟的羽毛鲜艳明亮，在日光下闪动着明媚的光泽，馨宜一时看住了。

住在这样美丽的庭院里的皇后，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就这样一路走着，往前走了好远。

馨宜忽然想起来，自己竟然一直没问萧庄宜皇后长得什么样子。大概是笃定自己一辈子都不会进宫，所以根本就没往这方面好奇吧。

可是没想到，竟然今天就这么稀里糊涂进了宫，馨宜好笑地想，人生际遇真是难以预料啊。

正随意地想着，刚才那通报的宫女又出来了，走到了姐妹俩跟前，说：“娘娘正在练字，请二位稍等，先随我去偏厅饮茶休息吧。”

就算是体质有了一点改善，但是因为原本的底子太差，所以和常人还有挺有差距的。而且，闺阁小姐本来就不适合走远路，萧庄宜身体倒是康健呢，这半天走下来也有些气喘吁吁了。

“你还好吗？”萧庄宜一直担心妹妹走不动，好容易看到了凤仪宫才松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