馨宜除了披风，站到烧着银霜炭的火笼边暖和身子。

语气十分客气：“多谢姐姐挂念，我身上一天比一天有力气，恐怕下一回下雪时我也能出去堆雪人了。”

荣儿的目光很尖锐，眼睛里满满都是“又来我们老太太跟前献殷勤”的鄙夷。

馨宜只当看不见，目不斜视从她身前走过去了。

见到馨宜过来，荣儿立刻停了话头，挑起眉毛上上下下打量馨宜。

老太太的正房面阔五间带耳房，高墙大屋，满堂富贵，吃饭的小厅里也摆着一架高大的多宝阁，陈设着贵重却不俗艳的古董金玉之类，空气中弥漫着特制香料的甜软气息，丫鬟们环佩叮当，让人一进来就觉得踩进了富贵乡。

因是在廊下，隔窗就是老太太宴息起居的地方，她说话的声音不大，可来往的婆子丫鬟也都听见了。

大家的目光往馨宜身上聚了聚。

“那敢情好，到时若是我有空，也跟萧二姑娘一起乐呵乐呵。”

“萧二姑娘过来了？今天身子怎么样？”

大丫鬟琼芝正在厅里指挥人摆膳，见馨宜进门，笑着走来接了她手里的食盒，递给其他人摆去桌上。

琼芝这边正说着，一头银发容颜慈祥的老太太，穿一身寿字团花的暗香色对襟长袄，从里间出来了，笑着问谁要去堆雪人，她要去瞧瞧。

馨宜赶紧福身请安。

老太太身后就是孙女谢五小姐，总跟馨宜别苗头的那个，浅紫的衣裙，明眸皓齿。她斜斜瞄了眼馨宜，嘴巴撇了撇，声音却是极其欢快。

馨宜连脚步都没顿，直接掀了帘子进屋，权当没听见。

这种小女孩的争锋，馨宜只觉得好笑，转开眼睛并没理会。孩子小时候总喜欢博得大人的关注，越是缺爱的孩子，越是喜欢从同龄人手里抢大人的关注，抢到了会得意，抢不到就失落伤心，馨宜懂这个。她虽然顶着原身十一岁的身子，实际年龄却已经30+了，不会跟谢五小姐一个十岁的孩子认真计较。

馨宜不做声了，谢五小姐却以为馨宜是失落了，更加得意几分，抢着接过了丫鬟手里的碗给老太太盛汤。

盛的是厨房送来的鸡汤，状似无意把馨宜送来的羹汤推到了膳桌角落。

她低头的时候幅度大了些，咔哒，发间一根簪子摔在桌面上。

簪头的珠花全都散掉了，骨碌碌滚了半个桌子，还落在地上不少。

“哎呀！”

谢五小姐连忙伸手收拢珠子，慌慌张张的，动作略大，一下子就碰翻了馨宜送来的红枣阿胶羹。

砰！

略带粘稠的汤水泼在地毯上，脏了一片。

谢五小姐顿时红了眼眶，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

老太太跟前伺候的丫鬟们很利索，琼芝领着大家有条不紊围上来，清理桌面的清理桌面，擦拭地毯的擦拭地毯，眨眼间的工夫就收拾妥当，除了地毯上一片湿迹，饭桌上下依旧是井然有序。

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

丫鬟们做完事退到一边，唯有谢五小姐依旧茫然站在原地，扎着双手，口中喃喃。

“祖母……我不是故意的，这珠花本来就坏了，我以为好生戴着没关系的，谁知道它会散……”

她瞅着被丫鬟们收集起来放在桌角的珠子，满脸可惜。

又说：“上次萧二姐姐见我这簪子好，拿过去赏玩，结果弄掉在石板路上，又被她的丫鬟踩了一脚，这才坏的。”

她可怜兮兮地瞅着老太太：“虽然人都说萧二姐姐平日里小性儿爱生气，总觉得自己得的东西不如我们姐妹，羡慕我们的好衣服好首饰，可我知道那都是乱说。萧二姐姐弄坏我的簪子一定不是故意的，我便照常戴这簪子，免得萧二姐姐看我不戴它了多心，以为我恼了，反倒弄得彼此生分。都是我这回不小心，又把它摔了一回，彻底弄散了，看样子修也修不好了。这簪子本是祖母赏的……”

说着，她就眼泪转眼圈地委屈起来。

馨宜默然。

这簪子坏的时候，身体原主还在，原是谢五小姐非要让她欣赏这簪子，递过来时又手抖，这才摔了。当时花园小径狭窄，贴身丫鬟不知被谁绊了踉跄一下，绣鞋碰了簪子。

蹊跷当然是蹊跷，原主背地还委屈哭过几回。没想到谢五小姐还有后手，在这里等着告状。

可是这状告得太拙劣了，心机全都摆在明面上，到底是个才十岁的，做不到不动声色。

馨宜懒得理会，继续站在一旁不出声。

饭桌边，老太太望着谢五小姐，脸上的笑容一直没变过。

见孙女要哭了，就说：“一支簪子，什么要紧，值得你这样急。琼芝一会儿开我的箱子，给你们五小姐装一匣子簪子带回去。”

“是。”大丫鬟琼芝答应着。

“若是不好看，我亲手给您堆一个大雪人！”

谢五小姐嘻嘻哈哈的，暗地朝馨宜得意地扬了扬眉毛，为她抢了老太太的关注而沾沾自喜。

“祖母，是您这里的小丫鬟们在堆雪人呢！我方才看见她们已经堆出了身子，圆滚滚的很好看，您等着，我给她们几颗珠子做雪人的眼睛嘴巴。”

说着她就从腰间小荷包里摸了几颗珊瑚珠子，有红有黑，喊了个小丫头进来，让拿去装饰雪人了。

从后罩房到正房不过是几步路，跨过月亮门进了前院，馨宜看到三秋等几个小丫鬟正在院子里嘻嘻哈哈堆雪人，正屋廊下站着府里谢五小姐的丫鬟荣儿，在跟人小声说笑。

小丫头依命去了，谢五小姐一脸天真可爱地摇晃老太太手臂。

“祖母，您一会一定要跟我去看雪人，肯定很漂亮的！”

被她这么一闹，馨宜和琼芝的话头就被打过去了。老太太坐上膳桌，一边用丫鬟递来的温帕子擦手，一边笑道：“那我就去看看，若是不好看……”

将要跨进正屋的时候，身后传来一声轻啐，是那荣儿冷哼了一声。

“整日病秧子似的，也不知道躲着人，还巴巴地往老太太屋里钻，晦气不晦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