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

“乖，这么晚了还没有睡？”胡寻香满脸慈父的笑容。

老爷车在公路上平稳地行驶着，出于能源节省的目的，空旷的道路上灯光也都没有明亮几台，汽车顶着两束灯光，在这被怪兽注目的末日之下像是一只蛆虫，在这条城市间的黑暗甬道里蠕动往前。

坐在椅子上的城督胡寻香不断地抽着香烟，他夹着香烟的手指不断地颤抖着，涂上润唇膏仍然干枯的嘴皮不停地翕张，每一根只抽了一两口便丢出车窗，口袋里的一包烟迅速见底。

……

客厅里，身上穿着睡衣的妻子还没有睡，坐立难安等等待他回屋，年近五岁穿着一身粉色小布熊可爱睡裙的女儿本来已经在沙发上睡着，这时候也揉着惺忪的眼睛，起身扑入了他的怀里。

很多普通人已经崩溃，城督大人还保持着一定的冷静，已经极为难能可贵。

胡寻香上车之后没有再说一句话，就这样抽着香烟，汽车也维持着压抑的安静，从富人区的东边开到了西边，最后停在了一栋别墅的地下车库里。

“我在等爸爸。”

他老老实实地将最后一根香烟完全抽尽，已经因为疲惫还有压力而穿不过来的肺部，这才终于得到了他渴望的片刻舒爽。

等到司机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了视野之后，他才黯然下车，拿出自己今天弄到手的现在已经完全没办法买到的食物，开门回到了自己温暖的别墅中。

他温柔地揉着女儿的脑袋，坐到了妻子边上。

“怎么样，安排到了么？”脸色苍白的妻子没有在意他带回来的食物，手抓住了他的手腕，焦急溢于言表。

胡寻香勉强地笑了笑，示意在厨房中忙碌着准备夜宵的保姆拿走自己带回来的东西，也顺便带着孩子回到了房间，等到客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的时候，他才端起已经凉的茶润了润因为干燥也因为紧张焦虑而苦涩的唇，缓声吐出了让人绝望的四个字：

他摆摆手示意自家司机离开，自己则从口袋里摸出了最后一根香烟安静地抽着，最后一根香烟独特的寓意很照应他还有全人类的处境，所以他抽得特别认真，像在品味自己已经快走到尽头的余生。

“活什么活，现在谁又还能安然活着？”妇人话音移开，就已经泪流满面了，“兽皇想要的东西，谁能够给他？而且谁能够保证，给了它它要的东西，它就会履行承诺？”

电视里正在播放一部关于人物形象为老鼠和猫的动画片，他将妻子的手紧紧握在手中，微笑着说着自己都不相信的话：“总会有办法的，人类和老鼠也算是敌对关系，力量悬殊，但是你看，老鼠们不也在这个世界顽强的生存着么？”

又安慰了几句，交代了一些家中需要注意的问题，说完他披上自己的风衣，再度出门。

“你还要出去？”妻子希望他能就陪在自己身边。

“嗯。”他面色冷峻地点点头，“我还要想办法，现在陛下都死了，联邦皇城沦陷为怪兽的领地，根本没人顾及我们，趁着怪兽给我们的这点机会，一切还在运转，我尽我所能找到方法。”

绝境在话音中表达而出，他略显颓然的身影抛下一房的灯光，离开房间回到了车库。

进入了驾驶座后，车内橘黄色的灯光让他的脸色显得很是糟糕，想到自己妻子焦急的模样，还有自己天真稚嫩，但是对于事情也有所感知的女儿的脸庞，眼泪不自觉地便从眼角滚落下来。

这些日子以来，无数人以泪洗面，他也是人，他也不例外。

谁能够想到，一切会来得这么突然？

谁能想到，从风和日丽到天崩地裂，会是这么毫无征兆。

和现在的绝境比起来，之前南宫蝠还有弃民军带来的威胁，又算得上什么？

我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悲伤还有绝望在心里不断地翻涌，灯光昏暗的地下车库里忽然刮起了一道冷风。

冷风从别墅区干净的街道出来，顺着车窗吹入车内，胡寻香眼角的泪光在冷风吹拂下带来近乎痛感的冰凉，而一道外形很是狼狈的身影，凭空出现在了他的侧面的位置上。

本身也是高师境的武师，所以在察觉到这道身影出现的刹那，他眉头顿时挑了起来，本握着方向盘的手攥紧成拳头，本能性地轰击而出。

寒续的手形成一个弧形的掌面，掌心当中还有凌风神谱的风旋旋转，将轰来的拳头扣在了掌心当中，其蛮横的力道，便也被风旋消化而下。

胡寻香感到自己的力量似乎都砸到了棉花里，只是一拳，他便知道他完全不是对方的对手。

对方远远高过自己的境界让胡寻香心中大惊，心中便自动缴械投降，但想到如今世界的局势，想到他们所有人随时都有丧命的可能，想到自己的女儿还有妻子，他的震惊便化为了暴怒。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什么私仇要报？是想趁火打劫还是想要干什么？！我现在没空陪你玩！”他很愤怒，但是还是压低了声音，确保自己的声音不会惊动屋中妻女。

作为城督，没有皇室以及王室血脉，从中等民走到现如今这个位置，他的手上不得不沾染了许多的鲜血，冷血无情是他一贯的标签。他没有想到，人类都快覆灭的今天，居然有人会来报私仇。

寒续冷声道：“城督大人，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说完，寒续微微侧过脸庞，露出了自己早就因为全国通缉的关系，而人人熟知的脸。

胡寻香脸骤然僵硬下来，惊愕地看着橘黄灯光下联邦人都很是熟悉的脸，那个熟悉无比的名字还有在某些地方能看到的面孔豁然撞入了他的脑海。

他表现出了远超过寒续预期的震惊，仿佛是见到了厉鬼，也仿佛是见到了奇迹，失声道：“寒……寒续？！”

……

……

寒续并不知道为什么胡寻香的反应会这么激烈，自己在联邦内虽然早就有了名头，但是这名头还不至于大到会让人大惊失色至此的地步。

寒续手上的动作一点没有马下，立马启动开了音属性玄卡，一道紫色的音墙将车库完全包围，将这扩散出去的音波阻隔了下来，没让其散出车库。

“是我，虚门寒续。”寒续颔首，面色沉着，凝望着都已经忘记了如何呼吸的胡寻香，静静地等待他恢复平静。

过了几秒之后，寒续的话音柔和地响了起来：

“我刚从墙外回来不久，生存圈边境已经完全沦陷，但是我没有看到有怪兽驻守，这里是前线，军队呢，人类的军队在哪里？还有，为什么那些怪兽没有进城？为什么只是包围着城市，而没有对城市展开进攻？生存圈更深处的情况怎么样了？联邦方面现在的应对是什么，还有，联邦政府现在是谁在掌权？”

寒续声音平和，但是一连串的问题本身极具压迫性，胡寻香没有回答，足足数十秒之后他才慢慢地平静了下来，缩回了手掌，讷讷地看着寒续，似乎还是无法相信，寒续真的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寒续不知道他为什么不回答问题，想到刚才自己的所看所听，缓声道：“以前和联邦政府的过节我先先暂时不要再提，你告诉我一切，我想办法帮你的妻儿出城。”

“真的？”胡寻香大喜转头。

“嗯，”寒续颔首，“我说话，从来算话。”

胡寻香深吸口气，自我消化道：“没想到居然真的能够撞上你……”

寒续提出这些问题时的冷静已经变相地告诉了胡寻香，他很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这能让他确定寒续的身份，也让后面的话题可以更加顺畅地开展。

胡寻香收回自己的手，无力地垂在两肩，脸色黯然地盯着车库淡黄色的墙壁。

“发生在生存圈外的事情，大半个月前我们已经全部知道了，准确地说，是全人类都已经知道了。”胡寻香叹了口气，“陛下已经死了，公输将军也早被怪兽摄魂，百里卡圣早就已经牺牲，甚至连南宫蝠都死了……人类强者全数殒落，我们什么都知道了，兽皇把一切都宣扬给了我们……不过我们知道得太晚了，大半个月前怪兽军兵临城下，而在事发之前公输将军就下令整个边境的放下戒备，大开圈门，迎接秘密出墙完成摄魂的帝皇回归。没人会质疑公输将军的命令，而怪兽就是趁着这个时候到达，将攻克了城墙。镇边大将军自己都是怪兽，还有什么能比这个让生存圈沦陷得更快？”

寒续沉默着听着，脑子里则在全速思考。

现在当然知道一切都是兽皇的安排，那么回过头去看，圣后他们能够这么顺利地出墙，必然也是公输采尧的意思，戍卫边关的大将军是叛徒，所谓的防线，的确哪里还有存在可言。

他的背脊再度感到了冰凉。

“边境大军溃不成军，近乎全军覆没，联邦三千公里东防线全线崩溃，只有李将军率领一万镇边军成功撤向内地，但是这也只是杯水车薪。”

“联邦现在没什么军队可用，因为主力部队都在北境，还没有回撤下来，而北境现在也在被围剿，铁山将军也死在了圈外，根本没人能够统御军队，人类世界内部一盘散沙，溃不成军。”

“现在的联邦政府贺丞相是掌权人，但是联邦从兽军攻打来开始就已经乱成一锅粥，丞相也力不从心，皇都在上周就已经沦陷，如今兽皇已经将其占领。丞相带着人马逃向了南边，暂时驻扎在尚希行省安希城。丞相现在再努力组结军队，但是显然已经不现实，现在的人类世界根本没有抗衡怪兽的实力。”

“人类已经绝望，兽皇打过来，把我们自以为是稳固的防御轻而易举地碾压开之后，将人类世界所有强者死去的消息传递下来的时候，人们就都已经绝望了。

就我得到的消息，现在人类世界面对绝境分为了三派，一派绝望等待死亡，甚至还在发起自杀活动，目前光是我们城市里就已经有上百人死去，还有一派主张投降，代表人物就是黄旗军现任统帅，不过目前为止投降与否会不会带来命运上的变化还没有知道，兽皇暂时没有表态。另外一派，则是以丞相等为首，积极主张抗战，虽然，没人觉得他们能成功，但是，希望得还在。”

全联邦现在都乱成了一锅粥，在川泗行省那边在三百年前是有建造地下城，但是地下城年久失修，很多地方都已经塌陷，临时动工能够提供的区域很是有限，而这有限的空间现在也已经被川泗地方政府给完全占据了。刘省督这个王八蛋现在根本不理会我们的死活，昨天驾驶私人飞机已经出发了，我不知道他有没有死在路上，我倒是希望他死在路上。

还好吴孟帮我弄到了两个名额，你和甜甜的着落是有了，但是问题的关键还是出城上，现在谁都出不了城，昨天十多个低等民从一条暗藏的通道想出城，才出城墙便被几头刀眉虎给生吞，目前为止，我们只能依照怪兽的意思办事。”胡寻香摸了摸自己妻子的脑袋，“你放心，我会再想办法。就算是苟且偷生，我也保证让你们活着。”

“没有办法。”

妇人身形微颤，“没办法……刘省督他们都没办法？”

……

胡寻香苦笑着摇摇头。

这个摇头好似一个捣蒜棍，把妇人心里的那抹希冀打成烂泥，眼神一黯，身形都为之颓靡下去。

“这一次怪兽大军比起三百年前还要凶猛，有公输采尧里应外合，联邦军溃不成军，而且这一次已经没有了伟大的领袖率领人类作战，也没有了强者顶在前线……一切又太突然，三百年根基根本就没办法展现出应有的力量便毁于一旦。

胡寻香最近这半个月以来头发白了一半，原本茂密的发丝也露出了一大片的头皮，整个人瘦了差不多五斤。

司机驾驶着汽车沉默不语，他很了解自己服务的城督大人现在是顶着什么样的压力，全世界人都清楚，现在的他，还有他们人类，又顶着什么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