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亦欢竭力地想要说服自己这一切都有科学的解释，但是却怎么也找不出证据。

如果这些东西不存在，国家又怎么会设立“特调局“这种专属机构来进行调查。

三起事件都是震惊全国的大案。贺亦欢神色微深，这些事他当然听说过，但是当时案件的处理结果都不尽如人意，旅行团事件现在已经成为了志怪小说的经典素材，渤海湾轮船事件也众说纷纭。

印象最深的是2018年的小学生校车坠崖事件，官方给出的事故原因是司机饮酒驾驶，但是司机的女儿争辩说他的父亲早已在五年前戒酒，最后不了了之，到现在还没有彻底结案。

颜柠没想到对方的反应这么快，暗暗赞许了一下，继续道：“比如1978年文昌山旅行团失踪事件，1996年的渤海湾轮船遇难事件，还有2018年灵州小学生校车坠崖事件。”

要是一天前有人对他说这些神神鬼鬼的事情，他一定立刻叫车送他去精神病医院。但是现在正如周京所说，今天经历的一切都太过离奇，他亲眼看见了非机械非生命的黑雾，没有检查出任何异常的骨灰盒，和诡异的满箱子巫蛊娃娃……

贺亦欢：“！！！”

他震惊的表情让颜柠很满意，怀着恶作剧般的心情期待着贺亦欢的后续反应，然而出乎她的意料，在最初的惊讶过后，贺亦欢并没有像第一次听说这种事的普通人一样大喊大叫，或者捂脸狂喊“我不信”。

他只觉得所熟知的世界观在一点点崩塌，这个美好单纯世界就像是忽然褪去了光鲜亮丽的外衣，露出了里面离奇荒唐的肌理，花草树木扭曲飞旋，江川湖海诡异莫测，到底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如今已经无法分辨。

颜柠再次暗叹，不得不说，从刚才到现在，贺亦欢体现出来的心理素质是真的好。

然而天知道，贺亦欢才没有表面上那么平静，他的内心早已惊涛骇浪。

“……“贺亦欢无声的骂了一句，掐住了眉心。

周京的视线从后视镜里落在贺亦欢脸上，不动声色地把他每一个细小表情尽收眼底。

“其实也不必惊讶，世界这么大，谁说只有人类？你今天经历的CA1531事件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了。”周京把喝完的矿泉水瓶一扔，笑了笑。

他只是低下头，眉头紧锁的坐在后排，脸色苍白如纸，可以看出在进行激烈的思考和纠结，却没有表现出任何失态。

他现在不知道自己应该作何反应，是欣慰今天经历的一切都不是他神智不清的幻想，他的证词也会被相信，甚至还有专门的机构负责收拾烂摊子，还是应该感叹这个世界竟然比他想象的还要操蛋。

“我帮不上你们太多忙，”贺亦欢扯了扯衬衫的领口，车内的闷热的暖风让他有点喘不过气来，“关于黑雾的事情你们应该已经知道了，至于之后飞机是怎么平稳落地的，我也不清楚，我最后的记忆就是用灭火器喷了黑雾一通没成功而已。”

“不急。”周京摆了摆手，从始至终他的态度都很友好，如果不是刚才被摸了屁股，贺亦欢几乎要以为他们真的只是想请自己喝个茶，“痕检人员刚发来了现场照片，结合你在警察局的口供，我大概能猜出来你这次遇到了什么，你想不想知道？”

贺亦欢洗耳恭听。

“你遇到的是苗疆献祭。”周京点着一根烟，红色的一点火光在黑暗中跳跃起来。

“那是什么？”

周京吐出一口白烟：“简单来说，就是飞机坠毁之后，死亡之人的灵魂会被收集到事先经过巫蛊做法的娃娃里，然后这些娃娃会被献给某人，以实现某种目的。古代的时候云南少数民族曾经献祭给神，来换取风调雨顺。也有过一些人献祭给妖，求妖帮自己升官发财之类的。你这次遇到的情况比较特殊，52C是吧，你说那女人这么做是为了让她死掉的女儿活过来？”

“嗯……”

周京开窗抖了抖烟灰：“这么多年还没听说过献祭能让死人复生的，也不知道是献祭给谁的，但也不是不可能。”

贺亦欢忽然问：“你刚才说可以献祭给妖和神，神真的存在？”

不知是不是贺亦欢的错觉，问完这句话，车厢里的气氛忽然有些诡异的安静。直到刘常乐在前排小声答：“有人见过妖，但是从来没有人见过神。”

“这么说吧，”周京用烟头在空中虚点四下，“给你科普一下，目前已知的非人生物有妖，魔，鬼，怪四种。妖是动植物化成的；鬼是不想投胎的死人；怪是超越六界不坠轮回的异界怪物；而魔是由杀孽深重受到诅咒的人堕落而成。妖和鬼和人类共同生活在同一时空下，比较常见。怪应天地异状而生，出现在人界的概率不定。而魔生活在魔界，一般不掺和人类的事情，毕竟他们本身都是人类所化，在人界的回忆都不太美好。这四种非人都具有人类所没有的能力，统称灵力。”

贺亦欢仔细听着。

周京继续：“举个例子，灵力强的妖可以控制金木水火土，弱一点的可以隔空取物迷惑人心之类的，当然妖魔鬼怪也根据各自的类型，有不同的能力。但是根据以往的经验，妖的灵力普遍最弱，怪居中，魔最强，魔中也按灵力从高到低划分，灵力高的着实吓人，也幸亏他们不爱往人界跑。”不知想到了什么，周京有点心有余悸似的撇了撇嘴。

贺亦欢看在眼里，若有所思。

“说到这，”烟尾快烧到手指时被周京按灭了，他转过头来：“小贺同学，你有发现一个问题吗？”

“发现了。”贺亦欢的反应速度快得惊人，“妖魔鬼怪，四种类型各自为政、互不干扰。但是……这些秩序和规则究竟是谁规定的？”

谁规定动植物生灵可以修炼成妖，谁规定人死后不投胎就会成鬼，谁创造的怪，谁让罪孽深重的人受到成魔的惩罚？似乎有一种力量高于这一切，以纵观全局的能力把控着世间万物的秩序。

难道这世界上真的有……

周京本来想卖个关子结果失败了，看向后视镜里贺亦欢的目光有些意味深长：“所以现在我可以回答你刚才的问题：神是存在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贺亦欢神色凝重，没说话。

“其实也不难推断。”周京也不知道上辈子是不是个烟灰缸转世，又点了一根烟，哑着烟嗓道：“从古到今，关于神的记载数不胜数，以文字、壁画、口口相传等各种形式流传至今，虽然各地有区别，但是总体上都大同小异，甚至现在逢年过节大家也都还保留着祭拜的习惯，也算是神存在的侧面印证。”

“近些年来，我们也收到不少报告说有人声称亲眼见到了神，但是都没有得到证实。不过没证实不代表没有。天地间阴阳五行斗转轮回，总要有人管的。我们也发现了各种无法解释的现象，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总在事情变得不可收拾前做出调整，把一切重新调整到正轨上。”

“你说妖魔鬼怪存在，我姑且相信。”贺亦欢淡淡道，“但是我不相信这个世界有全能的神明。”

周京抽烟的动作停了下来，颜柠和刘常乐似乎也在暗中竖起了耳朵。

贺亦欢看向窗外暗色的天空：“因为这世界不完美，世界上有那么多冤假错案和好人遭灾，如果有万能的神明，一切因果都应该得到合理的解释和补偿，但是事实却不是这样的。这恰恰说明即便有神仙也只不过是生活于高阶时空的普通生物罢了，他们碰巧掌管着人间的烂摊子，有在我们看来至高无上的权力，但实际上却和人类社畜一样，会犯错，会缺漏，并非全能也并非完美。当然，也有可能根本就没有神仙，这世界的秩序原本就是自我进化和完善的。”

这番惊世骇俗的话让车里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刘常乐咽了咽口水，颜柠挑起眉梢，周京从后视镜里无声的打量着贺亦欢。

夜色中，贺亦欢的面容随着车窗外闪过的路灯忽明忽暗，那双浅色的眸子明明清澈的像是溪水，却怎么也看不到底似的，有种强韧的锐利和深沉的感觉同时存在着。

周京有种感觉，贺亦欢一定经历过什么的事情，才会有这种感悟和认知。

“哈哈哈扯远了扯远了。”

周京哈哈一笑打破了沉默：“神不神仙跟咱们也没关系，其实啊小贺，我们找你就是为了查清楚飞机上苗疆献祭的前因后果，万一真的有妖魔可以实现让人死而复生，我们得尽快查出来加以阻止，以免将来有人作死模仿作案。”

话题又转了回来。贺亦欢打了个哈欠，身上那种锋利的感觉随即淡去了，“嗯”了一声：“我可以协助调查，不过那黑雾多半是趁乱逃走了。你们特调处有什么方法能找到吗，找到之后能不能处置的了？我看它还挺厉害的，别再害了其他人。”

颜柠在一旁扬了扬手机：“去现场的同事刚发来消息，说没有在驾驶舱里发现黑雾的踪迹，不过52C的女人还活着，等她醒了应该能找到。”

“这点你放心。”周京笑着对贺亦欢露出一口白牙：“处置亡魂这点小事SIIA还是不在话下的。”

贺亦欢笃信科学的惯性还在，听到“处置亡魂”这几个字还是怎么听怎么别扭。

“行吧。”他腰酸背痛地坐直了，“帮助人民警察……人民调查人员解决问题是我们公民的责任，义不容辞。趁我记忆还新鲜着，咱们什么时候开始？”

他现在只想赶快把这摊子烂事解决，好继续休他的年假回归正常生活，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当成一场梦。

“哎，急什么。”周京出乎意料的体贴温柔，“你今天估计也累了，连着番儿的审讯神仙也扛不住这么熬。这不，我们给你定了酒店，你先好好睡一晚，明天咱们再聊。”

车子在金碧辉煌的五星级温泉大酒店前面停好，贺亦欢下车的时候着实在心里感叹了一下公权力机构的腐败。

这地段，这装潢，一晚上没个上千块钱下不来。

但是送上门的享福没有不要的道理，贺亦欢这一天身心俱疲，也没客气，拎着包上了电梯直奔八楼，住进了给他事先安排好的豪华大床房。

“头儿。”

大堂的沙发上，刘常乐凑过来，压低声音问周京：“你今天怎么这么好心？还安排贺亦欢住这么好的房间，年底的预算又要超支了怎么办。”

“反正也不是花他的钱。”颜柠翘着二郎腿，价值不菲的漆皮高跟鞋反射着头顶水晶吊灯的弧光，“再说，头儿才不是真好心。新来的你不知道，这间酒店是咱们SIIA的据点之一，里面的设施都是经过特殊加工的。”

“啊？”刘常乐惊了，没想到里面竟然有这样一层门道，“怎么个特殊加工法？”

周京卖关子，先从烟盒里又抽出一根，吊儿郎当地放到嘴边吊着，准备抽一根再说，结果还没摸到打火机就听到颜柠打了个响指，“啪”，烟头火光一闪，已经被隔空点着了。

“谢了。”周京见怪不怪的一笑，深吸了一口烟呼了出来。

颜柠伸出一根手指：“帮你点一次火，一根口红。”

周京跳脚：“狮子大开口啊你！”

颜柠不讲价：“点火也是消耗灵力的，头儿，别那么抠。”

周京起身逃开，避开浑身上下写满了“我很贵”的颜柠，觉得还是新员工看起来软萌可爱，老员工一点都不懂得尊重领导。

他转向刘常乐，耐心解释：“这间酒店里某些房间用的水是特殊的水。确切来说今晚用在805的饮用水和自来水都是化妖水，只要妖喝上一口，不久之后就会剧痛难当失去行动力。”

刘常乐倒吸一口凉气：“您怀疑贺亦欢是妖！？”

“反正不是人。”周京吐出一口烟，锐利的眼睛眯了起来，烟雾缭绕中，他的笑容有些深。

“你不想想，一个普通人，怎么可能在失压缺氧的机舱里保持清醒，还能跟暴怒中的恶鬼对峙侥幸不死？驾驶舱的照片上有鬼魂被灼烧后留下的焦黑，机舱结构上也有铁皮被融化的痕迹，那是上千度高温才能做到的攻击效果。”

颜柠也难得停下摆弄她花里胡哨的指甲严肃起来：“据我所知，目前在人间的妖物能使出这种杀伤力攻击的屈指可数。贺亦欢如果是妖，那也是我们从来没有登记在册的妖，还是大妖。”首发 www..

“不会吧！”刘常乐的下巴都要掉了，手里端着的茶杯直哆嗦，“可是我看他的各种反应，分明就是个第一次听说这些妖魔鬼怪的普通人啊！而且我也没感觉到他身上有妖气……”

“小刘啊。”周京把烟灰缸拽了过来，抖了抖烟灰。

他每次叫“小刘啊”的时候，都对这个刚来局里不到一年的实习生有一种长辈看晚辈，又有一种聪明人看傻子的复杂情感。

他语重心长地拍了拍刘常乐的肩膀：“人都是会伪装的，何况活了百年的妖。咱们现在面对着两种可能，第一种，贺亦欢就是个无辜的普通人，第二种，他是个演技能拿奥斯卡而且实力超强的大妖。但咱们SIIA的原则是什么？”

刘常乐被SIIA每周例会摧残的大脑立刻下意识运作，脱口而出：“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对了。”周京欣慰的摸了摸他的头。

刘常乐被瓶底厚的眼镜片折射得只有绿豆大的眼睛迷茫地眨了眨：“……哦”。

“再说，你看看他那个样子，”周京啧啧啧，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下意识舔了舔嘴唇，“正常人有长得那么好看的吗？细皮嫩肉，凤眼剑眉，看人一眼能勾魂似的。我看啊，多半是妖，可能还是个千年老狐狸之类的。”

颜柠翻着长睫毛斜眼看他：“这就是你吃人豆腐摸人屁股的原因？”

“哎颜柠同志，瞧瞧你这话说的！我是那种人吗？”

周京正经人儿似的，摊开掌心，里面赫然画着一道符咒：“我只是想试试看他会不会露出狐狸尾巴而已。”

他拍了拍手，那掌心的符咒便又消散了。

“所以有吗？”颜柠挑眉看着他。

周京：“暂时没有。”

不过摸起来手感还不错，软软的，有弹性，还挺翘……

颜柠的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刘常乐小声嘟囔：“我怎么觉得老大的表情有点猥琐。”

“小小年纪懂什么。”周京脸皮厚的令人发指，他把烟按灭了，从口袋摸出手机，神秘兮兮的把屏幕调转给二人，“看看这个。”

两人一看，顿时惊了，里面赫然是贺亦欢房间的实时监控！

周京的脸上露出了志在必得又猥琐的微笑：“他到底是不是妖，今晚咱们就能见分晓。”

“……”

贺亦欢抑郁的闭上眼睛。

贺亦欢悲催地看了他一眼：“可能这世界上真的有超过我认知范围的奇异存在，但是本人一个从小笃信科学和唯物主义的少先队员，在一天之内接受这些还是有点难度的。”——以为谁都像你一样糙，老子的小心脏脆弱着呢。

周京耸了耸肩。

“比如？”贺亦欢紧跟着问。

贺亦欢把眉心都掐红了，后仰靠在椅子上：“其实你们SIIA更应该叫SupernaturalIncidentInvestigationAgency，而不是special。不是特殊事件调查局，而是超自然事件调查局吧。”

前排的刘常乐惊讶的吸了一口气，颜柠也睁大了眼睛：“这你都能猜着？”

“厉害厉害，”周京啪啪鼓掌：“不愧是学霸。这确实是SIIA的真名，但是一般都不对外说，容易吓着人家。”

贺亦欢问：“这些案子难道都落到了你们手里？结果如何？”

颜柠看着他的眼睛，勾起嘴角：“78年的事情是发情的山妖为了求欢，杀死了当时的旅行团十三人送给了他女朋友做人肉满汉全席。96年是海龙的两个儿子争权，在海底打的不可开交，引起的巨浪和风暴把恰巧路过的轮船卷进了海底。18年的校车坠崖是遇到了拦路野鬼，想要吸食活人的精元帮助自己重塑肉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