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归是没脸的事，谁也不想闹出来……这就够了。再说，当初暗地保下彤湘和宽哥儿，也是我出了大力气的。就凭这个，她也得念着我的恩情。”老夫人说罢，又扣了扣茶碗盖子，沾了口茶水，然后突然想起一个另一个相似的名字，“……快要七月了吧，蕙湘夫家快出孝期了。”

这名字倒是许久未曾听过，付妈妈乍一听都反应了一瞬才想起来这是原先府中大小姐的闺名，“是，为着衡国公府这孝期，大姑太太连二爷娶亲的大事都未回府观礼，现今还未见过二夫人呢。”

老夫人喝了口茶，缓缓闭上眼，半晌才道，“……明儿你带人，去把那两个混账东西接回来。”

“不是说，等她们病好……？”

因知道老夫人今日心情不好，付妈妈伺候也格外小心些。

付妈妈有些拿不准，“可如今瞧二爷这性儿，似是不大在意芸儿，她从前也没进过两回屋子，怕是二爷连她的脸都没记住……光靠这个，能捏得住三房么？”

“这小庶女倒也真忍得，寻常早发作起来了……”老夫人微微眯着眼，“是我小瞧她了，几千两的银子都挥洒得出去。还有老二……哼，自小那屋里莺莺燕燕就没断过，这回送去几个，全都熄了火，莫不是他转了性子？”

付妈妈道，“按说，二爷与二夫人成婚不久，新婚夫妻情分都好，此时眼里哪容得下旁人？或许……是操之过急了。”

老夫人终于得意地笑了笑，轻轻抚了抚鬓边，“那丫头就是个天生的悲苦命，虽说沈家大爷去得早，她也没个一儿半女的傍身，但……婆母妯娌厚道，自会好生照料。”

付妈妈看着老夫人，心中想起当年难产之事，轻轻叹了口气，不再多言。但又忽然想起一事，低声道，“听成安家的说，近来三老太太对东边儿……似乎有些心思，那张婆子每次回来，总要回好久的话。”

“哼，如今东边儿富贵权势在手，她们动点儿心思也是人之常情……”老夫人唇边落下些轻蔑而诡秘的笑容，“可她们终究不敢背叛我，毕竟……还有芸儿那丫头在呢。”

沈家二奶奶也是显贵出身，如今袭爵的好事落到自个儿这一房身上，对无儿无女的寡嫂，又能有多尊敬的么？大家族多的是面子上的礼法罢了。一个死了老公又没有后代的寡妇，名声一般也不太好，不过跟个活死人一般。可这，正是老夫人最想看到的。

一想到她今后数十年如一日的麻木枯燥，老夫人心中就说不出的爽快。至于她外祖家敬忠侯府江氏，早不如从前鼎盛，况且老侯爷早就死了，如今袭爵的是她娘家舅舅，隔了一层，又没了生母，谁会管她这样一个无依无靠的丫头？

容槿这一夜睡得不太安稳，心中总是不安，就连躺在林子骁怀中，也有种说不出来的难受。睡不着，就不自觉想起公主，想起皇后，想起金陵城……

老夫人缓缓点头，“是我心急了。男人嘛，有几个深情的？今儿嘴上说出了花儿，明儿纳妾也照纳不误。那就再等等……老二媳妇总有不方便的时候，若是怀了身子，再送去一房美妾，若能叫她气得落了胎伤了身子是最好……呵呵……”

容槿又不由自主紧张了起来，为了自己和公主，皇后老乡真是下了血本了……

但仔细想想，陛下一生颇有仁德之名，况且这事儿明面上办得漂亮，维护了皇家脸面和朝堂稳定，再怎么样也不会真要见血，应当性命无虞。

皇后老乡聪慧无双，这么多年行事风格非常谨慎，若非完全，应当不会这样做。

得了消息不久，回事处王管事便来报宫中皇后遣人过来了。

容槿立即叫秋芳去前头好生招呼着，然后整肃仪容之后也往前厅去。到了前头一瞧，原来是老熟人红穗，遂放心了几分，含笑道，“红穗姑姑怎么亲自来了？可是娘娘有话吩咐？”

红穗道，“皇后娘娘说，兖国公主明日出城，若您想的话，明日一早，可去宫门相送。”

“谢娘娘恩典。”容槿想了想，总觉得红穗亲自出来不太寻常，又问，“皇后娘娘……可好？”

红穗点了点头，“林侯夫人安心，皇后娘娘说，她已有万全之策，请您不必担心，足以自保。然陛下亦知您与公主交好，娘娘只说，这些日子请您不要入宫请安了。”

“是，多谢娘娘为我考虑了。姑姑，还请皇后娘娘保重凤体，如今陛下不安，宫中万事皆以皇后娘娘为首，万万出不得岔子。”

红穗答应了之后，容槿还是按规矩叫玉绡送上厚厚的赏银，然后好声好气送了红穗出去。

待午后林子骁回府，容槿亦说了此事，林子骁神色如常，“你与公主素来交好，去送送也是人之常情。”

“十年不见，大抵……是会想念公主罢。但她若能从此过上清静日子，不见也好。”容槿长长地叹了口气。

公主与李家这数年纠葛，随着皇后这道懿旨，终将落下帷幕了。

大约是未来很长一段时间之内的最后一面，容槿起得格外早，甚至是跟林子骁差不多一个时间点起的，然后夫妻俩简单吃了两口就一起出门了。

虽说是一起走，但却是两辆马车，毕竟一个是去上朝，一个是去后宫附近的偏门与公主会面。

远远的就看见顺贞门外公主的仪仗车架，此时公主还在宫门里头，贤妃哭得不能自已，拽着公主的手不愿放开。皇后静静站在一旁，不愿打扰母女分别。太子妃立在皇后身边，看着公主，亦是有些难过。

容槿上前见过礼，贤妃稍微抑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但旋即又忍不住叮嘱起周遭侍女诸多伺候事项，生怕委屈了公主。

不过，容槿很眼尖地发现，马车边站了一个很眼熟的少年郎。

容槿颇有些意外，下意识抬眼去看皇后，居然连怀吉都一起带上了，皇后背地里不知道使了多少劲儿。

不过，这样也好……公主总算是得偿所愿了。

公主仍是瘦削的，但好在脸庞已经有了些血色，眼睛有些肿，明显是哭过了。衣裳素净，无甚珠饰，毕竟是去受罚的。好在她也并不在意这些了。

公主见容槿过来，走到皇后面前，拉住容槿和太子妃的手，露出了久违的笑容，“高姐姐，容槿，今日我便去了，你们多保重，咱们……十年之后再见。十年之后，我回来的那天，你们还要来接我，也在这个地方等着我，好不好？”

容槿和太子妃都点点头，太子妃道，“你安心去，母后和贤母妃有我照料，不必担心。你也照顾好自己，缺什么就叫人回宫里来悄悄告诉母后，别委屈了自己。皇陵清苦，你平日里喜欢的吃的玩的，贤母妃都给你带上了，若你还觉得闷，叫人出去寻些玩意儿也好。只要你身子康健，平安喜乐，咱们所有人就都欢喜。”

容槿则道，“十年很短，一眨眼就过去了，等公主回来，我画小美人鱼的样子给你看。”

以前容槿总觉得美人鱼不是古代公主能接受的形象，所以一直只讲过故事，没真的画一个出来。

容槿这么一说，公主突然就觉得日子有了盼头，笑道，“那还要画灰姑娘。”

容槿亦笑着答应，“好。”

时辰快到，不能再多留，贤妃领着公主向皇后跪下，缓慢而庄重地磕了三个头。皇后一开始不允，但贤妃坚持，也就不再客气。

贤妃与公主的感激，尽在不言中了。

容槿微微侧头，感受到一缕温和的目光，寻着目光看去，怀吉微微带笑，仿佛无声地说了一句谢谢。

容槿轻轻朝他点了点头，蜻蜓点水一般微不可察。

公主三步一回头地上了马车，贤妃几乎哭晕在身侧侍女身上，但一想到公主也算脱离苦海，勉强能撑住。首发l https://www. https://m.

车架缓缓驶去，逐渐离开众人的视线。

离去的方向正是东边，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出现在金陵的天空，天亮了。

容槿无声看着前路，眼前不知何时，已是潮湿一片。

辞别皇后和贤妃，太子妃顺道和容槿一路同行。

“母后真是考虑万全，连李家都考虑进去了。那李驸马十年与公主分离，又未和离，占着名分。母后私下传旨过去，说为香火考虑，允李家纳妾，若生子，妾室可抬为平妻。”

容槿微微皱眉，“允纳妾便是？为何还要抬平妻……？”跟公主一个辈分那可是有点儿太不合适了罢？不过刚疑惑完容槿就反应过来了，“皇后娘娘是打算……？”

太子妃点点头，“是，十年之后的事，谁说得准，母后现下已打算好了，十年之后若是时机成熟，又有平妻在府，和离便是理所应当。”

至于这个时机成熟，大家心照不宣，没有多说。

太子妃又道，“母后也是下了大力气安抚李家，国舅爷那侄儿，叫李璟的，母后亲自牵线搭桥，许了景昌伯府的嫡次女嫁过去，婚期都定了。”

容槿觉得这个才是最大的好消息，“皇后娘娘圣明。如此恩惠，李家再说不出什么了。”

太子妃点点头，“那是自然，景昌伯府钱家产业不少，家财颇丰，有这样的岳家，李府再享个百年富贵也不是问题。这钱家四姑娘闺中名声也好，这样的好姻缘，也就是母后才能说得动了。”

容槿盘算了一圈，也就是陛下这会儿晕了，皇后才能趁势先斩后奏，等陛下醒过来（还不知道啥时候能醒呢），公主早就在孝陵待着了，陛下也不能撤回皇后的旨意，有损天家颜面嘛。

不过……整件事，怕是唯一要受到牵连的，只有皇后一人了。待陛下清醒，不知要如何处置，若是牵连曹国公府……

陛下尚未清醒，北边又大肆进犯，虽尚能抵御，但又要议和……林子骁身处兵部，正是繁忙之时……

便是早上醒了，人也不太精神，不过林子骁一早就去上朝，也没顾得上她。

天色渐沉，侯府西面留山堂内，付妈妈招呼着丫头们四处点上灯烛，然后又挥挥手吩咐人散去，才推开门进去。老夫人礼佛完毕，扶着付妈妈的手起身，到旁边清净的小偏厅坐下。

刚梳洗完毕，园中仆妇拣了些要紧的差事回了话，外头就传出消息来了。

宫中皇后降旨，兖国公主德行有亏，不宜留在宫中，罚去为章献太后守陵十年，同时为陛下和边关将士祈福。

得知这个消息，容槿心中狠狠一震，这便是皇后老乡想出来的万全法子么？倒也没提和离的事儿，但是十年之后，估计皇帝已经换人了，那个时候新帝下旨和离便顺理成章。况且，去给太后守陵还有祈福，多么顺当的理由啊。再说，文官那么多攻击公主的，皇后此举亦是惩罚，可平息文官之言。

“哼，她们有没有毛病，我难道不清楚？”老夫人冷笑一声，“老二媳妇那是给她们脸面。没用的东西，过去该做什么都不知道。接回来之后，你带人去把她们家抄了，贪了多少，原封不动送回去。”

“是，您别动气。”付妈妈一面答应一面给老夫人按着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