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茨城堡位于王都远郊，也就是与弗兰德斯接壤的地界，从这里开始树林便开始变得多了起来，卡茨城堡的一面是茂密的丛林，周遭弥漫着乳白色的雾气，原本的浓绿一部分被掩盖着，只留下浅浅的影子。

卡茨城堡的周围铺了一圈细白石子，走上去不硌脚，马车也可以在上面平稳行驶，但莫蒂跑起来总能带起一些小石子，甚至有两三颗钻进他的鞋里，磨得脚趾生疼。

伯爵坐在一旁的沙发上，低声说了一句：“不是难题也不会找你来。”也不知道男人有没有听见。

伯爵晃了晃手中的红酒，停顿了片刻，开口问道：“你觉得怎么样？”

这个人的体格高大魁梧，半长的褐色卷发，下巴上留着薄薄的胡茬。他上身穿着一件宽松的无袖短衫，露出来的胳膊上肌肉发达，一看就是久经训练的。

第二天，莫蒂起得格外早，按照巴托斯的要求，必须在他到之前跑完三英里，大概也就是绕着城堡跑个八、九圈。

伯爵丝毫没有表现出嘲笑莫蒂的样子，相反地，他面无表情，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伯爵将手中的酒杯递了出去，艾里马上接过酒杯，放在了桌上。

伯爵起身，向莫蒂站的地方走了几步，他神情严肃，“这么说，连巴托斯爵士也无能为力了？”

莫蒂一直跑，一直跑，直到天色开始放亮，雾气在阳光下消散，影子投射在石子地上，周围也开始有两三仆人路过。莫蒂数着自己跑过的圈数，最多也就五、六圈，但汗水已经浸透了他身上的短衫，每次短暂而急促的呼吸都会带入的微凉的空气，仿佛直接倒灌入肺部一般，微腥的甜味从喉头传到口腔，莫蒂很少有这种感觉，绝对称不上是好的那种。至于速度，莫蒂大约也只能与墙头上爬着的一只蜗牛相比了。

问题似乎又转移到了莫蒂的身上，莫蒂听到巴托斯这么说，坚定地说道：“我可以的。”

“好。”伯爵终于满意地笑了笑。

这时，赛文迎面向莫蒂走来，他手里抱着好一大堆干净的柴火，几乎堆到他的颈部，见到莫蒂，赛文像是想说什么似得滚了滚喉结，然而他的手根本不得空。

与莫蒂擦肩而过后，赛文快步跑向厨房，娜丽塔正在准备食材，主要就是些新鲜蔬菜和整整齐齐排列在黑色大烤盘上的一个个小小的白色生面团。

“啊，你回来了。”娜丽塔放下了手上糖霜罐子，只要看到赛文，她的脸就止不住地发红，笑容也抑制不住地绽放。

“不，”名为巴托斯的男人瞬间收敛了神情，“只要小鬼肯吃苦，也不是不可能的。”

“没时间了，赶紧起来。”面对巴托斯的发号施令，莫蒂没辙，只能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

赛文拍了拍莫蒂，打着手势问莫蒂：‘你们，去哪？’

“我……不知道，大概是……训练场地吧。”莫蒂拖着沉重的步伐跟在巴托斯后面。

‘我，你，一起。’赛文比划着手势，莫蒂看懂后面露难色，不知道巴托斯会不会同意。

巴托斯打开马车门，一脚踏在门框上，问道：“这个人是谁？”

“他是……我的……朋友，想……一起去。”莫蒂复述了赛文的意思。

“开玩笑，又不是去郊游，赶紧上车。”说着巴托斯率先上了车。

莫蒂对赛文摇了摇头后也坐上了马车，不料赛文并没有安分地站在一边，反而拍打起了马车的车窗，坐在车里有种地动山摇的感觉。

“这个人怎么回事？！”巴托斯登时下车，一把揪起赛文的衣襟，骂道：“你小子怕是不想活了吧！”

莫蒂虽然腿有些发软，却也还是赶忙下了马车，他担心巴托斯真的对赛文动手。

面对巴托斯的怒吼，赛文毫不示弱地回瞪。

双方僵持了一阵，巴托斯才缓缓松开手，一脸无奈地冲着莫蒂说：“让他安分点。”说着他就回到了马车上。

莫蒂让赛文坐在马车夫旁边，并叮嘱他不要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以免再度惹怒巴托斯。

一行人总算是架着马车离开了卡茨庄园。莫蒂和巴托斯面对面坐着，莫蒂时而随着马车上下颠簸，相反地，对面的巴托斯却稳稳地坐在马车上。

车厢内的气氛有些沉默，莫蒂记起巴托斯与伯爵似乎十分熟稔，随口问道：“你和伯爵怎么认识的？”

“什么时候认识的？”巴托斯眯起了眼，沉默了片刻，说道：“他在军校教理论课。”

巴托斯的回答着实让莫蒂吃了一惊，“伯爵在军校里教书？他的眼睛不是……”

“嗯，”巴托斯没有否认莫蒂，他双指点了点脑袋，“他记在脑子里了。”

不论如何，莫蒂都难以想象伯爵是如何给这帮军校学生上课的，但看起来他就是做到了。

“巴托斯，说到军校……”，犹豫片刻，莫蒂说道：“我有点担心我的身体，我可能无法完成规定的训练。”

巴托斯没有接话，他用目光示意莫蒂接着说。

莫蒂说了他生过的那场病，说了父亲的态度和不允许他再进行任何危险的运动，并且他从来没有接受过任何体能训练。

听完这些，巴托斯什么都没回应，只嗤笑了一声，便闭上眼睛，倚在车厢的一边。

莫蒂对巴托斯的反应感到有些不解：“巴托斯？”

巴托斯非但没有回答，他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接下来的路途中整个车厢沉默异常，莫蒂也不免感到沮丧。

很快，马车停在了一条吵闹的街区，巴托斯在和车夫说了什么之后，就领着莫蒂二人走进了一间不显眼的店铺，这是一家铁器店，店铺里除了一些寻常的铁质生产工具外，还有些许武器和铁甲，但似乎都鲜少有人问津，统统摆放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周身爬着点点锈迹。

巴托斯跟老板打了声招呼，这是个中年男人，微凸的头顶上仅余的几根头发也已经微微泛白，脸上的一丝笑容加深了嘴角和眼角的纹路。

他们并没有在店铺多做停留，巴托斯径直走进了一扇小门，没想到进了店铺的里边却又是另一番景象，房间里到处挂满了用粗麻布包起来的沙袋和刻在地上的标尺，从洞开的大门看出去是一个院子，正中间搭着一个简易的擂台。

奇怪的是房间里没什么人，只有一个胖子笨拙地在房间角落里对着一个沙袋拳打脚踢，他对巴托斯一行人的到来没有任何反应，反而更起劲地打起沙袋。

这时，从院子里走进来一个女人，她身着劲装，深棕色的头发盘在脑后，瘦削的脸颊上没有几两肉，她面对巴托斯的语气十分冷淡：“回来了？”

“嗯，詹森和杰西已经去了？”

“人都走了，你没长眼睛自己不会看吗？”女人言语间夹枪带棒，莫蒂在后边捏了一把汗。

但显然女人是吃定了巴托斯，他没有发怒，淡淡点头示意以后，就招呼房间角落的胖子过来。

“我们也去会场转转。”巴托斯像是在向女人交代他的去处，但她听到后只微微一哼，就掉头走了。

几个人又爬上了马车，莫蒂不由得对那个女人生出几分好奇。

这回马车上又多了一个人，胖子的体格不小，他看了一眼巴托斯就立马与莫蒂挤在一道了，这下莫蒂可是有苦说不出，位子又挤又窄不说，胖子刚刚打了一阵的沙袋，流了满身的汗，热气和潮气蒸得莫蒂直翻白眼。

莫蒂只得希望尽快到达目的地：“我们这是要去哪？”

可惜没有人回答莫蒂，巴托斯从刚才开始便不愿理会莫蒂，而旁边的胖子听到莫蒂的问题就哆嗦了一下，没有说话。

无奈的莫蒂只得闭了嘴，他早该知道是这个结果，真不该自讨没趣。

一路上，莫蒂默默地看着窗外，却发现这条路有些熟悉，这便是通往皇家军校的路。此时，皇家军校的大门敞开着，马车和路人就这样从军校进进出出，守卫也并不逐一盘查。莫蒂乘坐的马车径直驶进了皇家军校，和其他马车驶往同一个方向。

下了马车，莫蒂和赛文就跟在巴托斯身后，而胖子则远远地跟着，似乎十分不情愿，能磨蹭一时也是好的。

再走近，就可以看到从脚下开始呈现出大半个椭圆形的高台，俯瞰下去是一层一层的石砌阶梯，最底下的台子上有两个人在搏斗。

这原来是个竞技场，一开始莫蒂想不明白胖子为何做出那番德性，但逐渐他开始察觉到不对劲。台子上的两个人从一开始的互搏，慢慢地都有些力竭，其中一人不支倒地后，没有裁判站出来，另一个人照着对方的头就是一顿猛击，从莫蒂这边只看得到骑在对方身上那人的背影，渐渐地成片的血从那人的身下淌出，大概确认身下的人已经死了，才翻身从对方的身上爬起来。麻木的表情里不见有多少雀跃。

此时，几个统一着装的人上台确认一方已经死亡后，抬走尸体，草草擦干了血迹，就带另一方下台了。莫蒂这回注意到原来应该呈现黄色的擂台被森森血迹硬是染成了暗红色，一想到这到底需要吞噬多少条生命，莫蒂就感觉有点作呕。

胖子没敢坐在巴托斯旁边，就选择与莫蒂和赛文坐在了一道，胖子一直缩着头，目光闪躲，不敢往台子上看。莫蒂也不忍再看向擂台，尤其是搏斗到最后的阶段。

然而，一旁的赛文面色如常地看着擂台上的一切，巴托斯则聚精会神地盯着台上人的举动，尤其是之前他说提到的那两个人上场时，原本莫蒂是不知道的，但饶是胖子在认识的人上场时也会有所触动，他低声说道：“矮一点的，那是詹森。”大约是说给莫蒂听的。

詹森没能活下来，他被打得血肉模糊，胖子在詹森被击倒的时候便没再看了，只是默默地抹了把眼泪，他大概和詹森关系不错吧，巴托斯没有放过任何细节，却在詹森被抬下去的那一刻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到了正午，总算是休场了。

秋日的阳光也有些余烈，饱含热量的光线照在人身上，莫蒂却不由地在站起身时打了个寒颤，这种寒冷是从心底里散发出来的。仅仅一个上午，莫蒂见证了不知道多少人被活活打死在擂台上。

胖子的情况没有好多少，他哆哆嗦嗦地跟在后面，巴托斯把浑身带血地杰西也带上了马车，杰西赢了比赛，所以活了下来。

马车颠颠簸簸地从皇家军校赶回原来的小街区，车上弥漫着一股汗臭和血腥气，这刺激着莫蒂的嗅觉，不断提醒着他上午所看到的一切，莫蒂感觉头隐隐作痛，腹中更是一片翻涌。

一下马车，莫蒂就忍不住抱着路边的一棵树呕吐了起来，但他吐不出什么，因为他从早上开始并没有吃过东西。

巴托斯看都没看莫蒂，带着杰西走进了铁器铺。胖子看到瘫软着靠在树干旁的莫蒂，悄悄凑了过来，他一双豆大的眼还蒙着一层水渍，说道：“你也想入皇家军校吧？”

莫蒂没有力气回应，只是点了点头。

“看你穿得也不差，应该是个贵族身份吧？不要太害怕，我们不用像他们一般进去。他们都是奴隶。”这话说是安慰，听在莫蒂耳朵里却有一丝丝的残忍。

“啊！”娜丽塔也跟着惊呼了一声，赛文赶紧跑出去察看，同样向莫蒂走去的还有一个高大的男人，赛文并不认识。

莫蒂仰面躺倒在地上，剧烈地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与两个人说：“我……没事……”

厨房里还有两个和娜丽塔年龄相仿的帮厨，她们一个在炉子上熬制酱汁，一个在分切牛肉块，赛文从后门走进厨房，她们就都来回看着娜丽塔和赛文，暗自笑着。

娜丽塔看到她们戏谑的笑，却根本止不住自己脸上愈加灿烂的笑容，娜丽塔深舒了一口气，压抑住了指尖一点点的颤动，她向赛文指了指放柴火的位置。

“你还真会给我出难题啊。”眼前的男人不断用目光上下审视着莫蒂。

赛文弯腰将柴火放在了离地有一定距离的木架子上，待他直起身子，娜丽塔替他拍了拍身上被木灰沾到的地方，但赛文却显得有些焦躁，他不断地往窗外瞄着。

“怎么了？”娜丽塔牵过赛文的手，说道：“发生了什么吗？”

‘我，看到，莫蒂……’赛文刚做出几个手势，窗外莫蒂的身影就摔倒在了地上。

“很难说。”男人捏了捏莫蒂的肩，莫蒂瞬间觉得肩膀生疼，男人冲伯爵说道：“他太瘦弱了，就像是只得了瘟病的鸡。”

‘扑哧’，艾里毫无顾忌地笑莫蒂，莫蒂瞬间涨红了脸，他对自己的体格不是没有担忧，但男人的表述不免让他感到格外地羞耻，尤其是在伯爵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