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伯爵又向莫蒂询问了一些关于奥德兰的事，却发觉莫蒂对奥德兰的了解并不深，“你自小就生活在奥德兰庄园吗？”

“当然啊。”莫蒂想都没想地脱口而出，仿佛这就是天经地义的事。

莫蒂的目光流连在窗外一些蓝白相间的花丛间，一边心不在焉地用餐叉搅动着盘中的面条。

“吃的不合胃口吗？”餐桌的另一头坐着奥斯洛特伯爵，那位莫蒂在皇家军事学院前撞见的贵人。

偏厅呈梯形，透过明净的玻璃窗户正好可以看到城堡的花园，虽然是夏末，却还有不少花争先恐后地开着，一团锦簇。

待到伯爵坐下，莫蒂恰好与他四目相交，灰色的眼眸，看着并不深邃，反倒像隔着一层薄雾，叫人看不清其中的东西。这种四目相对让莫蒂有种被揪住了小辫子的窘迫，因而不自在地低下了头，假装专注地吃着东西。

莫蒂听出了伯爵话语中的不对劲，不由地偷偷打量起伯爵来，他发现伯爵进食的速度很慢，而且盘中的食物也都是侍者提前切好的。伯爵左手持叉，右手边放着一把勺子，它静静地躺在洁白的餐布上，伯爵似乎没有一丝要用它的意思。

还不待莫蒂细想这些都是为什么，一个女仆便笨手笨脚地把汤洒在了伯爵身上，伴着女仆的抽气声，伯爵的衣服上就深了一块。女仆慌乱中拿手擦拭伯爵衣服上溅了汤渍的地方，仿佛这样做，衣服上的污渍就能消失。

伯爵握着银叉的手在空中一滞，而后含糊地回应道：“是嘛。”一丝浅淡的笑容浮现在伯爵脸上，但他却没有再问什么。

随后伯爵与莫蒂道了声“失陪”，就与艾里一道离开了，大约是去换衣服。莫蒂却注意到他们离开时，艾里与伯爵走得很近，根本就没有保持应有的距离，里欧因为这事教训过他手底下的男仆，这样做有损主人的威严。

片刻后，伯爵就回来了，他换了一件黑色的外套，金色的排扣密密地从胸口处一直排列到衣摆，原本自由散落的银发也用了一根浅灰色的发带系着，只叫莫蒂有一种想要解开它的难耐冲动，莫蒂就这样简单地被伯爵的出场吸引住了，目光不由自主地跟着他的身影移动。

虽然莫蒂没吃什么，但午后的困倦仍然如同潮水一般席卷了莫蒂的意识，莫蒂回到房间，正打算拉上窗帘休憩片刻，就远远地看到赛文正和一个女仆打扮的人并肩走着。

除了侧面的一个花园和远处的一片树林，卡茨城堡的四周尽是开阔的草场，现下这个时节，枯黄正一点点地侵蚀着原本青绿一片的草地。按理说，仆人们是不被允许在城堡周围随意闲逛的，但伯爵从来没有刻意约束过他们这一点。

待莫蒂打完盹，赛文也刚好赶来莫蒂的房间，他的嘴角不自觉地挂着笑，这让他原本显得粗犷的面庞平添了一层柔色。

见状，原本正在一旁摆弄酒具的艾里一把抓住了女仆还在伯爵身上乱摸的手，他怒火中烧，正准备斥责女仆，伯爵便制止了他。伯爵似乎并没有生气，也没有责罚于她，只是警告了女仆一句：“下次一定要注意。”

“那个女仆会手语吗？”听到莫蒂这样问，赛文显得有些惊讶，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睁得斗大，莫蒂有些好笑地接着说：“我看见你们了，在草坡上。”

赛文羞赧地红了脸，随后又略显失落地摇了摇头。

“她不会啊，这可有些伤脑筋了，那你们找个一起的时间，我来教你们。虽然我会的也不多，但日常交流应该没问题。”

赛文得了莫蒂的保证，一溜烟儿地就跑了，大约是急着找女仆说明情况。

晚餐结束后莫蒂都没再见到赛文，莫蒂莫名觉得赛文有些见色忘义。

给莫蒂安排的房间在三楼，与伯爵的房间是同一层。莫蒂刚穿过回廊，就听到从伯爵的房间传来细微的声响，他循声走了过去，伯爵房间的门没有关，恰好可以看到伯爵半蹲在地上摸索着什么。

地上有什么东西反射着烛光，当莫蒂意识到这是什么的时候，伯爵的手已经就要摸到破碎的杯子，“别……”

莫蒂出声提醒伯爵的瞬间，伯爵握住了杯子，同时他向门边看来，灰色的眼眸里升腾起了一层湿润，伯爵的目光仿佛在探寻着什么，却没有聚焦，一片茫然。

顾不得什么礼节，莫蒂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伯爵身边，将他扶了起来，“你没有看见这个玻璃杯碎了个口子吗？”

伯爵笑了笑，说道：“我看见了。”

“那你还抓上去。”莫蒂想察看伯爵手上的伤势，却发现他的手仍然紧紧握着杯子，抵住碎口的手指上，鲜血顺着杯子流下，一滴一滴地落在浅色的床单上，显得有些触目惊心。

莫蒂看着，暗自心慌，忙说道：“快松手。”

杯子掉在床边，滚了几下就又跌落到地上。

“我只是想捡个杯子。”伯爵的话里透着几分无辜。莫蒂看到他的脸上仍然带着笑，而他的视线却是错开的。

莫蒂看到伯爵的手指还在不停地向外渗血，心里有些慌乱，他只知道应该要尽快止血：“这里有没有可以包扎的东西？”

“我不知道。”伯爵一脸地理所当然。

情急之下，莫蒂扯下了系在自己脖子上的白色领巾，交叠成几层后，包在伯爵的手指上，莫蒂紧紧地握住了伤口，这样有助于止血。

但莫蒂知道这样光是这样做是不够的，“艾里呢？”

“被珀尔曼叫走了。”说着，伯爵又补充了一句，“珀尔曼是我的管家。”

“如果你想叫他们，可以拉这个铃。”伯爵向床头的方向指了指。

莫蒂拉了铃，很快艾里就出现在门口，他看到房间里的一片狼藉，骂了一句：“该死的珀尔曼！”

看到伯爵受伤的手指，艾里迅速取来了医疗箱，将莫蒂赶到一边，“发生了什么？”

艾里没有用敬语，莫蒂以为他是在问自己，刚想回答，伯爵就轻描淡写地回复道：“我打碎了一个杯子。”

听到伯爵的回答，艾里也就不再多问，他松开了包住手指的领巾，随手扔在地上。接着，艾里给伯爵的伤口简单消毒后，用纱布包扎了起来。

“就先这样，明天再去请威尔金医生。”

艾里很快又叫来几个仆人，换掉带血的床单，还要清理地面，一个仆人拾起了莫蒂的领巾，大概一会与碎杯子什么的一起丢掉，确实也不能再用了，莫蒂见没自己什么事，便默默离开了伯爵的卧室。

回到客房，莫蒂躺在床上却没有睡意，他脑中一直回旋着伯爵被碎玻璃扎得满手是血的画面，心慌不已。直到莫蒂强行将原先的画面赶出脑海，想些其他的事情，才安稳了下来。

第二天一早，赛文就来与莫蒂商量，仍是费了半天的功夫，才搞明白，赛文拜托莫蒂在晚上腾出一段时间来教他们。莫蒂也知道女仆白天需要工作，大概只有晚上才有整块的时间。

赛文得到了莫蒂的应允便离开了房间，貌似赛文的事情还是蛮多的，有的时候莫蒂都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

出了房间，莫蒂就看到艾里和一个提着木箱子，披着黑色长袍的人在走廊上。

而房间里，伯爵正半靠坐在床头，身前摊着一本厚厚的书，他的一只手上缠着纱布，另一只手不断地摩挲过书面。伯爵似乎看得很专注，并没有发现莫蒂站在门口。

“怎么样？”艾里和医生的对话传入莫蒂的耳中。

威尔金医生回答道：“这次扎得伤口比较深，恢复大概需要几周的时间。”

“还有，我说过的，注意不要让伯爵再弄伤自己。这样反复的损伤会对身体有害。”

“我很抱歉。”一贯嚣张的艾里在威尔金医生面前十分收敛。

听了威尔金医生的话，莫蒂只觉得伯爵的面庞更添了一抹苍白之色。

威尔金医生离开后，艾里看了一眼莫蒂，什么都没说就进了房间，他让伯爵多注意休息，顺便拿开了伯爵手上的书。

一改先前的沮丧，赛文露出笑容，很是兴奋地点了点头。

看赛文的样子的确不会手语，这一段时间和赛文的相处下来，莫蒂大多数时候都是在揣测赛文的意思，所幸赛文想要表达的东西也都很简单。但是，来到了卡茨城堡，一切就不像在弗兰德斯的贫民窟那般简单了，也许以前的他就像大自然中所有的动物一样只需要解决吃饭问题，比如做一份苦工究竟换一个面包还是两个面包，然而一旦走出那个生存怪圈，人自然而然地就变得复杂了。

莫蒂在心底暗暗发笑，嘴上却问道：“你这大半天都干什么去了？”

赛文咧嘴笑了笑，脸上露出几分羞赧。赛文指了指自己的嘴巴，摆了摆手，而后又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比划出各种奇怪的手势。

卡茨城堡一楼的偏厅，餐桌上整齐地摆放着银制餐具和玻璃器皿，正中间装饰着一簇绿色的植物，其间点缀着几朵白色的花，颜色或深或浅的藤叶垂落于地。

莫蒂觉得眼前不停做着怪手势的赛文看上去十分滑稽，但他还是竭力揣测起赛文的意思：“你先是说你不能说话，对吗？”

赛文点了点头。

但莫蒂实在想不通后边这些手势的意思，它们看起来杂乱无章，也不像是某种手语。这时，赛文和那个女仆并肩走在一起的情景又浮现在莫蒂的脑海，赛文不能说话，但他也会有想表达自己想法的时候，不是吗？于是，莫蒂顺着直觉问道：“赛文，你是想学手语吗？”

伯爵突然的发问让莫蒂惊了一下，他下意识地否定了，“不是的。很好吃，都是我爱吃的。”说着，莫蒂又匆匆往嘴里送了两口食物。其实，莫蒂特别喜欢番茄肉酱汁浇在面条上的味道，一点面味可以冲淡番茄酱淡淡的酸味，余下鲜香，只是此时莫蒂一心牵挂着父亲和哥哥，没什么胃口。

“是嘛……”，奥斯洛特伯爵的语气很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