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疑之下，莫蒂猛地一抬头，看到了这人的脸，先前不及细看，一看之下这人果然生得十分粗犷，眼窝深陷，颧骨高突，粗糙的皮肤上布满了斑迹。

他这是在给我吃的吗？莫蒂可以闻到黑色的块状物散发的一点点麦子的香气。莫蒂有一点犹豫，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他的眼神在自己沾了灰尘的手掌和对方痕迹斑斑的手之间游移，但最终还是选择了妥协。

阳光从破败的窗户缝隙间斜射进来，正好照在了莫蒂的脸上。

“唔……”莫蒂开始有些意识，微微转醒，不禁想拿手去挡那阳光，却感觉身上绵软无力，支不起手臂。

雨水将衣服全都浸透了，冰冷的雨水毫无阻碍地打在身上，仿佛呼吸都能随之一窒。在这无边的寒冷与黑暗中，没有方向，没有希望，有的只是阴谋的味道。

‘嚇、嚇’，那人的喉咙里发出了类似低喘的声音，将手里黑色的东西一下一下地向前送，几乎撞上莫蒂的鼻尖。

一阵很响的‘吱嘎’声……

不好，一时莫蒂心中警铃大作，但虚弱的身体根本反应不及，眼看就要倒在一地的木头碎渣中。

表面上看上去硬实的面包吃起来却出乎意料地松软。慢慢地吃了几口，原本饿空了的胃才开始有了感觉，一时，莫蒂吃得欢实，顾不上什么进食要慢条斯理的讲究，竟然吃得有些噎住了。

莫蒂一跌回床上便瑟缩着，害怕地埋头，不敢看那个径直向自己走过来的人，就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然而，良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莫蒂悄悄抬头，一睁眼，就看到一块黑黑的东西杵在面前，而拿着东西的那人的手，板结着一块块褐色的泥块。

莫蒂不禁拍打了几下胸腔，正慌忙着找水，就看到一个陶碗出现在自己面前，里边装着水，水很清澈，清澈地可以看见碗底粗糙的小突起。

莫蒂一时有些发愣，那人便将盛水的碗往莫蒂的手里一塞便走了。

喝过水，莫蒂便觉喉咙的紧瑟感好不少了。

突然，莫蒂感觉身体一轻，接着就被一个大力拽着，跌回了那勉强可以称得上是床的地方，因为棉被下边就是一块木板和垫着的一些干草。

赛文没有再搭理莫蒂。

时间过得很慢，一天，两天……莫蒂从未觉得一天的时间可以这么长，长到他可以从清晨神识刚刚清明，意识到父亲的死亡，到夜晚念着那个诡异的笑容入梦，梦中那晚的风雨声也从未有过间断。莫蒂的精神十分不济，也许他是希望自己能够沉沦在这股悲伤恐惧中的，那样就不用面对纷争，不用面对未来。

但到底是青年人的身体底子，几天，莫蒂的身体一直在逐渐恢复。莫蒂不想相信那个人说的话，他不想相信父亲真的死了，他的强大的父亲，是帝国新的骄傲，是奥德兰家族新的希望，怎么会轻易死去？莫蒂一心只想要找到埃布尔，他一定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每天赛文都会按点给莫蒂准备食物——黑麦面包，尽管单调，但莫蒂也并没有吃厌。经过这几日的观察，莫蒂摸清了每天赛文只有午后会出去一段时间，长短不定，想来赛文一定有自己的营生，不然也难于糊口。

是日，莫蒂默默咽下最后一口面包，偷觑了赛文一眼，他提了个篮子便出门了，要说身形高大的赛文提着篮子的模样也真的是莫名有些喜感，但现在并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莫蒂稍稍等待了一下，心脏跳动得很快，他在确认赛文不会折返回来。莫蒂并不想不告而别，但他肯定前路等待他的一定是荆棘，而不是铺满鲜花的康庄之道，他只想自己面对，他害怕将一个善良的人拖进自己的悲剧之中。

走出屋子，一时阳光有些晃眼，莫蒂拿手遮了遮。附近一片都是像赛文的屋子一样破烂的房子，房子前面就是一条河道，水流低浅地露出河床上的几处大石，上边附着些被烈日头晒得干透了的青皮，这里应该就是弗兰德斯的贫民窟。

附近没什么人，偶尔有一两个人在莫蒂的面前走过，但也面无表情，就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莫蒂小心地在狭窄肮脏的弄堂穿行，他想的是不论怎么走，只要朝着一个方向，总能走出这鬼地方。但莫蒂的想法还是有些天真，因为无论他如何努力地朝着一个方向走，前面仍是一片破烂不堪的房子，似乎怎么也走不出这片贫民窟。

不知不觉，阳光已经不那么刺人，路上行走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但都看上去疲惫不堪。莫蒂不禁有些着急，加上身体的疲累，他更急切地希望能走出这里。

就在这时，一个皮肤白净的红发少女出现在莫蒂的视线里，她一只手挽着篮子，一只手放在灰扑扑的围裙里，形色匆忙，连带着她头上红色格子方巾外垂落的零碎红发也微微飘起。

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莫蒂不由自主猛地上前，有些语无伦次：“你……请问你，我想离开这儿，请问怎么离开这儿？”

少女似乎被吓到了，抬起头来便一脸的惊恐。莫蒂以为自己吓到了她，正欲开口再问，那少女已慌忙摇着头跑开了。

莫蒂正疑惑，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哟~这是个落魄的贵族小少爷嘛，穿得这么好，真是可惜呀。”调笑的语调，恶心的语气听得莫蒂一阵恶寒。

莫蒂没有回头，他仍心存一丝侥幸，提起已然发软的双腿，不分方向地向前逃奔。

“还想逃。”低咒声从身后传来。

莫蒂从小便养尊处优，加上本就走了半天的路，现在跑了一段便喘地厉害，凌乱的脚步声越逼越近。

跑得最快的一人随手抄了一根木棍，照着莫蒂的后背，就给了他一棍。一阵剧痛袭来，莫蒂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前额磕到了嵌在泥地里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上。

看莫蒂摔得只能在原地挣扎，剩下的几人便放慢了脚步，嬉笑地围了上来。

“你不是想跑吗？接着跑呀。哈哈哈~”是那个恶心的声音，他蹲下身，掰过莫蒂的头，扭曲的姿势也迫使莫蒂张大了眼睛，看清了眼前这个人，长相凶恶的脸上还爬着一道由左上至右下的疤，“这还是个蓝眼珠的，今晚哥几个要换口味了呀。”

……

血顺着莫蒂的脸颊流下来，莫蒂的意识有些晕乎，几个混混的声音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还有些模糊不清。他迟钝地感觉自己在地上被拖着，周围渐渐变暗，地面也变得潮湿，甚至打湿了莫蒂身后的衣服。

“不要……”莫蒂用仅剩的气力微弱迷糊地呼喊，但发出的声音仿佛低喃，含糊微弱。

“什么，不要什么？”莫蒂的衣服穿得很繁复，但经不住几个蛮横地拉扯。

羞耻和疼痛轮番让莫蒂凝结在眼中的水汽形成泪水落下。模糊中，莫蒂感觉自己的衣服被一件一件地褪去，裸露的肌肤接触到阴湿的地面，莫蒂打了个寒颤……

突然，莫蒂感觉身上一轻，伏在他身上的人被甩到了一边。一阵轰乱的打斗声，“撤。”原先恶心凶恶的声音变得有点嘶哑。

从天而降的一块破布包裹住莫蒂裸露的身体，莫蒂被抱了起来。

是赛文，“赛文。”，知道来人是谁，像是松了一口气，莫蒂晕了过去。

赛文冷着一张脸，没有理会莫蒂。走了一阵，莫蒂没有再说话，赛文低头看了莫蒂，发觉莫蒂闭上了眼，不禁着急地来回晃了晃手上的人，见莫蒂还是没有反应，赛文这才意识到莫蒂昏了过去，他便抱着莫蒂一路飞奔了回去。

赛文点头。

“取……这种……名字，不……奇怪吗？”

“……谢，谢……。”

那人没有再管莫蒂，不知道他从哪里又变出了一个黑麦面包，蹲到门边吃了起来。

黑暗与寒冷如同两条常年潜伏在阴暗角落里的蛇，它们相互交缠着，私语着，密谋着。它们的眼藏在阴暗中，它们的目光湿冷湿冷地舔过每一个可能落入陷阱的猎物。

“请……问，你叫……什么……名字？我以后……”以后，自己又能有怎么样的以后呢，莫蒂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下面的话。

那个人抬头看向了莫蒂，皱起了眉，似乎有些困扰。随后，他就向莫蒂比出了一个手势——Seven。

“你……是说……你……叫Seven？”

睁开眼，就只感觉光线刺目地厉害，什么都看不清，这时，耳边传来一阵木头落地的声音。莫蒂撇过头，一个衣衫褴褛的人站在屋子的另一边，正看着莫蒂，他的头发蓬乱不堪，脸上印迹斑斑以致根本看不出长相。两人的视线恰好交汇，还没待莫蒂反应过来，那人便飞也似地夺门而出，只余地上一堆乱七八糟的柴木。莫蒂刚想开口叫住他，就感觉喉咙干涩地难受，难于发出声音，他只发出了些呜咽声。

莫蒂艰难地翻身下床，想追上那人，但他脚步虚浮，刚走了几步便无法支撑地倚在了屋子中间的一张方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