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她此刻的形容样貌，举止情绪，也恰如洛水之神宓妃了！”

“也真有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之姿；也更有远而望之，皎若星夜升明月，当得上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

可那薄嗔也只有三分，另七分里还有三分的欣喜，或是林黛玉也没有想到，只在回首的刹那，入眼的却是一个高洁的公子。

这已让她既欣喜又诧异不已，想来还未到神京就得遇这般人物，那到了京中，又是一番什么样的景像？

可怜见的，她眼中含着三分的薄嗔，似已听到了酒楼之中王倦和婢子们的对话，人家好好一个闺阁中的小姐，又怎么是船姑了？

“这女子，难道便是林黛玉？”

可是谁的人生，不是一瞬又一瞬堆叠而成？

又是谁的人生，只在一瞬间便刹那成了永恒？

这般想着，王倦不免的痴了，好似眼前黛玉临舟的场景，不是在运河之上，而是在洛水，黛玉也已不是黛玉，而是宓妃！

站在岸香小筑出挑阳台之上的王倦，平静的心湖里面，似有锦鲤跃出，一汪湖面被搅扰的波澜微兴。

这一瞬，恰好被他抓住了。

一念至此，王倦不由得吟诵出声，却是稍稍改动的，曹植的传世名作《洛神赋》。

“古人有言，洛水之神，名曰宓妃，斯有曹植做赋以为念！”

“今值大乾三十年，余朝京师，还济运河，见一女子于夜月之下临舟望远，以为宓妃降世，以飨我思古之情！”

啵！

更何况，这形容还是出自一个陌生的公子之口，形容的还是自己。

一时间，黛玉颇有些羞愤，可是又不愿漏下那怕一句，只好站立船中，任着河风吹起裙裾，心里左右皆不是。

铮！

也不知何时，就在王倦忘情吟诵的时候，突地自岸香小筑的三楼包房之中，传来寂寥又明净的古琴声。

那琴声幽远清明，如穿金裂石，又如明月幽照，刚好和王倦的吟诵相和，这也不由得让王倦一时间情难自持，改吟诵为吟唱。

实则，这《洛神赋》本就可以吟唱，只是今人不知古曲，遗失于茫茫间，可是王倦却又不同，他混迹在这书中世界十二载，早已和这世界共融，自然是识得古曲的雅意。

霎时间，华丽的辞章和着王倦略带沙哑的吟唱，还有那古琴之声，就回荡在这个喧闹的小镇，回荡在河岸码头和河中的游船之上。

岸香小筑三楼，楼主上官凝烟此刻正在抚琴，她今儿个正招待一位来自神京的贵客，不敢稍有怠慢。

可是听到来自二楼传来的吟诵，她也不自禁的纤手抚于琴上，涓涓的的音符就自她的十指间滑落了出来。

上官凝烟，她本是神京之中三大花楼之一起云台的头牌，也许是厌倦了尘世倾轧，风尘良霄苦短，便赎了身隐在这处小镇。

可奈何，到底是树大招风，天下虽大，又能躲在何处？还是被人找了来。

她虽然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可是又何曾听过这样缥缈华丽，动人心弦的辞章，一时间，再不管那贵客。

仿如共着河川月色，船中美人，还有那性感沙哑的吟唱，便如今夜就此了断了，也是人生一场幸事。

呵！

那贵客竟也无动于衷，任着上官凝烟抚琴，只是团坐在榻上，闭目听着曲调，吟唱，脸上竟有喜色。

又何止是他们？

此刻那河中的游船之上，丝竹之音已经断了，涂朱抹粉的伶人也停了，那杯盏相碰之声，嬉闹之声，也在这一时刻停了。

只余下寂寂。

只余下惊叹。

原是。

这船中之人，却也不全是些腌臜的浑人，还有那神京之中几个世家中的公子，几个秋闱才高中的学子。

他们于此间饮酒作乐，或也是因为不久间就要相望于江湖，所以才肆无忌惮，所以才放浪形骸。

可是此间乐，又那里闻听到仙乐之声？

自王倦的吟诵一起，那大才子曹植的妙笔生花和对宓妃一往情深而不可见的愁绪一起，仿如重锤击在他们心间。

个个呆怔。

还有那书生模样的贾雨村，此刻竟也呆了。

他停船小憩，已见到王倦的舟船之上悬挂着一个金陵王氏的旗帜，一时间就起了攀附之心。

所以他弃舟登岸，也随着王倦的脚步来到了岸香小筑，在小二那里使了银子才知道王倦的落处，正要敲门攀谈，就听到吟诵声起。

“金陵王氏，果真不负盛名，竟有这等才子？”

“只是此等情景之下，那宓妃，又是何人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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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今夜又不知道发了什么神经，吟诵一些稀奇古怪的歪体斜诗。

那小小游船之上的林黛玉却是已经停了脚步，心底下一惊一震，她本就聪明绝顶，更是擅长诗词，可却从未听过这般华丽的形容。

“那赋曰：……披罗衣之璀粲兮，珥瑶碧之华琚，戴金翠之首饰，缀明珠以耀躯……徙倚彷徨，神光离合，乍阴乍阳，竦轻躯以鹤立，若将飞而未翔……”

“……”

月落河中，与美人儿相映，林黛玉那不期然的一顾，似有意似又无意。

王倦不由得就把《洛神赋》中的辞章，缓缓的吐露了出来，他思幽古之情，更感念造化神奇，却在这偏僻的一隅，见识到书中的人儿。

不免得字字如珠玑，铿锵有力。

他这么一吟诵，梁鸿和两个婢子还未如何，因着早已经知道自家的公子惯会做些反常之事，都是平常了。

另外的四分，则就是含羞带怯了，似都藏在她那薄薄的嘴唇，弯弯的眉眼，和那娇花照水，弱柳拂风的身段儿里了。

这一瞥，也不过匆匆，也不过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