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也正是如此，李昊现在没有一点儿办法，他手上已经无牌可打，只有干坐着叫人打春天的份儿。

先是过了两日，顿文传回了纪纲打到乌衣巷谢家的门上，谢姜很是担心，更加自责，为家族惹来了很大的麻烦，与之相比，李昊闻之则要泰然许多，甚至是无动于衷，若是谢家被这么点儿风就刮倒了，它又凭什么传承至今呢。

若是依着他，是宁可在城外龙湾被擒身死，也不愿再度阴潜回城，托庇于此家的，委实是先前已经害得她够凄惨了。更何况丈夫厮杀，生死由命，又何必牵连遗祸于女儿家呢。

但是很显然，现在已经轮不到他做主了，张文若觉得可以，谢姜觉得可行，那就干了，他能怎么办？谁让他已经不是那个恐怖如斯的大彻地境了呢。

琴心原名顿文，是李昊关中故人，后与爷爷顿仁离开长安，辗转流离，最后来到金陵，不久爷爷病死，因贫入青楼，取名叫做琴心。李昊自来金陵，常与她相会，聊忆往昔。

所幸纪纲也确实是给面子给机会，拿住了张文若后，也没有什么保密的打算，反而很是轰轰烈烈的闹了几场，锦衣卫也是缇骑四出，毫不消停，几乎是明着牌来跟人打。这倒也难怪，都俩王带四个二了，明牌加倍抢地主那才是再正常不过的。www.medabc.com.cn 江南文学网

其实李昊还算好，更尴尬的，是谢姜和顿文两个，一个是大家闺秀，一个是秦淮歌女，两个都是小姐，又是不一样的小姐，偏偏同在一个屋檐下，伺候着同一个男人，该怎么称呼呢？

即便是相互称个姐姐妹妹，俩人说着说着也是面红耳赤，从哪里论的呢？反正是够唱一出甄嬛传的了。

当然，他这种无所谓的态度，又叫谢姜很是伤心，李昊也很无奈，难道我装出很担心的样子，就能够改变什么吗？

三个人于是就保持这样的关系，捱过了一天又一天，期间锦衣卫也曾上门，不过是走马观花，聊尽人事而已，顿文小心遮应着，倒也未曾漏了马脚。

李昊歇息了几日，精神复振，斗志复昂，只是修为仍不能复，一时也找不到良法，只得先作罢，遣顿文出去探听道旁消息，晚上回来再一一告知，虽然道听途说之语，难知真假，却也是时下最无奈的选择。

谢姜哀怨的看了他一眼，你真是不懂女孩子的心。

到了晚上，顿文回来，又传回了锦衣卫上济世堂拿人，反被李东壁抓住机会，打上红莲寺的消息，纪纲吃了好大的瘪，李昊也未见半点欢喜，还没有抓到猎物，主人是绝对不会烹杀了他的良犬的。

三个人坐在一个桌子上吃晚饭，因为怕人察觉，顿文带回来的饭菜份量很少，三个人分着吃，两女都很自觉的只吃了两口就停下来，李昊默不作声，把剩下的全吃光了，现在不是矫情的时候，他迫切的需要恢复力量，哪怕只是一点体力，也能给他一点虚无的信心，夜晚才能睡得着觉。

若依着张文若的意思，来个比翼双飞，什么问题都解决了，偏偏现在是李昊在这里，穷途末路，哪有半点儿享齐人之福的心思，这边白白放过了。

李昊的表情依然平静，仿佛经过了几天的休息，昔日那个智虑深远，临大事必有静气的李昊又重新回来了。

“你明白他的意思吗？”他问道。

谢姜点点头:“他是变相的催你快走。”

“不用担心，他能坚持得住。”李昊只简单说了这么一句。

“我不是担心这个。”谢姜犹豫了好半晌，才决定最后把心里话说出来:“我们救不了他了，而你要离开金陵。”

这是无情的现实。李昊没有了能力，而锦衣卫也迟早会找到这里，这里毕竟是他们的地盘，眼下只是时间太紧，才会像一群无头的苍蝇乱转，而他也没有一辈子躲在一间地下监牢里的打算。

“我没有地方可以去了。”

这是更无情的现实，他原本计划返回西域天山，但那是十万里的路程，走来就不易，走回去则更加无可能，他已经不是彻地境，甚至连修士都称不上了。如今的情况，当真是天下之大，竟无他尺寸容身之所。

谢姜道:“我有一个地方，只怕你不愿意去。”

“现在还能容着我挑挑拣拣吗？”李昊自嘲的一笑:“说吧。”

“往东，出海，或许是一条可走的路。”

“你的意思，是自窜海上，如同自我流放，是吗？”

谢姜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事实正是如此，但她又不想伤却他的自尊心，但是她忘了，不答本身就是一种回答。

事实上李昊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脆弱，一个在乎尊严和面子的人，是自长安出逃，转走十万里依旧百折不挠的。真正能打垮这样的人的，只有理想的破灭，人生目标的永远不可能实现。

“有什么方法吗？”沉默了许久，李昊突然开口问道。

“啊？”

“你的这个方法，先不说我，锦衣卫首先就不会同意的，他们还指望着我这颗头颅升官发财呢。”

谢姜的眼睛变得明亮起来，有些激动的说道:“我手上有七宝妙树，只需一叶，可掩泰山，然后飘然入江通海，神鬼不见。”

“谢家宝树，果然名不虚传。”

“如果你同意的话，我，愿意和你一起，浪迹天涯，生死相随。”说完这话，谢姜低下了头，脸霎时变得通红，紧接着她又抬起头来补充道:“还有文姐姐，她也可以和我们一起，找一个偏僻的海岛，我们可以就这样过一辈子！”

谢姜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着，神情激动，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当真是什么礼义廉耻都顾不上了。

顿文一跺脚，急道:“你自说你们的事情，为什么要把我扯上？”言未毕，脸也羞得通红。

既然话说开了，谢姜反而没有什么顾虑了，当即恳切劝道:“文姐姐收容了我们，日后事发，锦衣卫如何能放得过你？既然事不可为，不如一道归去，李郎也少一份牵挂。”

李昊没有表达任何的意见，还是那句话，不答本身就是一种回答。

顿文羞甚，她虽不幸，流落风尘，本质上还是一个正怀春梦的少女，到底比不得谢姜出身高门大户，雍容大气，能决断，最后干脆来了个逃之夭夭:“你们自己在这里胡说吧，我不管了！”

顿文躲回自己闺房去了，谢姜见状道:“别看她这个样子，最后一定会跟你走的。”

这个时候，她已经以本家大妇自居了，在男人的事情上，女人一旦认定，常常是至死不渝，往往比男人要忠贞得多。

“终究还是到了这一步。”李昊叹了一口气，竟有些百感交集:“我从五年前开始，就竭力想要逃避的选择，最终还是降临了，早知如此，当初为什么又要抗争呢？在死亡和流放中间做一个选择，你觉得我该怎么选？一个人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谁又能够说得清楚？”

谢姜摇摇头，李昊毫不意外，这是个管杀不管埋的货，意思是让他自己想辙去，没准儿还有继续靠这两个女孩家到底的意思，这家伙，薅羊毛就喜欢逮着一只薅。

谢姜看着他的脸色，接着道:“他还说，他要是……死了最好，一了百了，要是不幸被人捉住了，可能做不了坚贞不屈的好汉，所以让你……别对他抱太大希望，能走就尽快走。”

此时同桌而食的三个人，才有一些一家人的模样，男人是家里的顶梁柱，女人则在后面默默的承受着一切，守望相助，共渡难关，只是，乞丐如何能有二妻呢？

等李昊吃完了饭，谢姜觑着了空子，才把心中犹豫了很久的话说了出来:“其实张文若临走的时候，还对我说了一些话。”

时光倒转到十二日前，龙湾水寨之外，张文若引开了追兵，谢姜保着李昊躲开了锦衣卫的追捕，好悬挨到天亮，直接进了金陵城，依着张文若所言，找着了在秦淮河畔卖艺的乐妓琴心，在她家中暂且存身，一路上也算有惊无险。

“他说了什么？”

“他说……琴心……文姐姐这里只是暂时落脚的地方，我们还是要想办法尽快离开金陵。”谢姜说完这话，偷看了顿文一眼，她只是低头不语，脸上未见息怒，显然心中也明白，这是迟早的事情。

“那他有没有说让我去哪儿呀？”李昊漫不经心的问道。

唉！李昊坐在台阶上，看着屋檐，无奈的叹了一声，这样的日子要让他过一辈子，真不如死了算了。

当然，要是张文若还在这里，指定是要骂娘的:早知如此，还不如咱哥俩换换，你来试试，我这才是生不如死呢，你这左拥右抱的，都美到天上去了，给个王位都不换。彼之蜜糖，我之砒霜啊，如之奈何，都是无福消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