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昊说完这些，场中雅雀无声，听众无不是目瞪口呆。

西域之地，十万里之遥，消息难通中原，偶有女王当国的消息，也只当做街头巷尾的谈资笑料。除非是身临其境，谁又能知道，在遥远的西域，有一人能凭女子之身，统治者一片辽阔不下于的中原的土地。

公主长到十八岁上，行将婚配，但高原上环境恶劣，人烟稀少，又久不与中原交通，是以并无出色的人才。

公主本就是天之娇子，心高气傲，决不肯屈尊降贵，以鸾凤配寒鸦，于是在成人礼后，孤身一人下了寒川。

屋脊之上，自成王国，其首领称为藏王。我的母亲，就是藏王的女儿，高原的公主。

我母亲有芭蕉扇在手，南征北战，很快就称霸天山南北，人称冰雪女王，西域三十六国都向她进贡臣服。”

李唐原在西域设有安西都护府，欲以羁縻各国，然而因关中连年内乱，内部政变频发，为争王座，父子兄弟残杀不止，又失却函谷，外部时刻面临强敌压境，实际上已无力顾及西域，安西都护府名存实亡。

我母亲就是在这个时候，来到西域的。她见这里诸国混战，争斗不休，是个英雄有为之地，很快就忘记了最初的打算，投入到轰轰烈烈的争霸战争中去了。

张文若一直以为他这么厉害，是老子英雄儿好汉，现在看来，恐怕更多是传自他那生猛的老娘。

西域之地，深处大陆，干旱少雨，各国相互攻伐，旋起旋灭，水源一直是决定各方势力兴亡消长的命脉所在。

天山是西域圣山，南北数千里，横贯西域，高万仞，山顶的积雪终年不化，由此衍生出的大小河流，维系着西域三十六国的繁荣与昌盛。

小王在一旁吐槽道:“这般传奇的经历，我姐听了一定会激动得跳起来的。”

如是点点头道:“确实如此。”这其实不是将要或必然发生的事情，而是已经发生的事情，那位也有雄心壮志，只可惜生在江南。

李昊缓了一口气，接着道:“开始时的风光热闹，并不能说明结局的美好。

她本就是公主，身份地位高贵不讲，更有父王在高原之上鼎力相助，机缘巧合之下，又得了至宝阴阳芭蕉扇，此宝除能兴风灭火，还有一桩天大的好处，那便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李唐在西域经营过百年，安西都护府旧有威名，当时关中战乱过后，又很有一批百战老兵，兵甲精良，战力强大，很快便重新站稳了脚跟。

但他们毕竟是从关中远道而来，劳师远征，水土不服，此时藏王又从高原出兵，全力襄助他的女儿。

战事就如此反复拉锯，激战经年，互有胜负，彼此都伤亡惨重。

杀戮和战争解决不了西域的问题，尤其对李唐来说，那里离关中本土太远，靠着狭窄的河西走廊沟通，来回都要一年的功夫，大军长期孤悬在外，关中亦是不稳，难以应对彼时关东风云变幻的局势。

对于我母亲来讲，将西域和高原都拖进这场看不到尽头的战争，更是得不偿失。她是一个女人，纵然创下了宏图霸业，百年之后，又由谁来继承？

战争必须要结束，西域的人民需要和平和稳定。于是联姻联盟，就成了双方最好的选择。

唐王藏王结成儿女姻亲，关中西域从此亲如一家，这样就好得不能再好了。

公主殿下，就如同我们现在这样。”

“后来呢？”小王已经完全沉浸在了当年的故事中。

“如天下人的所愿，他们两个结成了连理，干戈化为玉帛，兵戈消弭无形，昔日的敌人放下了刀枪，共同举起了酒樽，宣誓成为了一家人。

他们成亲后不久，唐王因旧伤发作逝去，李煜……我的父亲继位，成了新的大唐之主，母亲成了大唐的王后，两个人共同统治着这片辽阔的土地，土地上的人民也过上了期待已久的安宁生活。

但是对他们两个来说，并没有完全的准备好。

之前是惺惺相惜的对手，没准还是神交已久的知己，但是结成夫妻，是完全不同的一件事情，尤其在王的位置上，一切都天翻地覆的变化。

王位，是一个很神奇的东西，它有扭曲一切的魔力，代表着至高无上的权威，是一种独一无二的存在，天生就不能与任何人共同分享，无论那个人是自己的妻子儿女，还是兄弟姐妹。

我的母亲不再是女王了，甚至连公主也不是，她是王后，无论何时，始终要在王后，她的身份，就是王的女人。

我的父亲很享受这样的变化，他在战场上不能战胜的女人，终于以这种方式打败了她。

母亲则完全不能接受，她曾经也是一位女王，天山南北，至今在流传着赞颂她的诗歌。

两个人的关系开始变得紧张，慢慢的变成了一场看不见尽头的家庭战争，一切的温情和美好，不知何时都付之流水，再也找不回来了。

这是一场男人和女人的战争，我的母亲注定了要成为手下败将，即便是我的降生也不能改变什么。

父亲终不能使她屈服，也不能奈她如何。他们的婚姻，见证了两个国家的联盟，是三块土地彼此相连的纽带，甚至比河西走廊还要重要。

这是天底下最坚固的枷锁，两个人谁也挣脱不开。

但我的父亲，怎么说呢，他终究是王，尤其还是一个男人。

一个做了王的男人，就意味着他可以合情合理合法的拥有很多个女人，而不用受任何人的指责。

他终于找到了报复她的最好方法。他只找了一个女人，那个女人美丽且丰腴，听说还有许多别样的好处，但最重要的，是温顺得如同小猫一般，从来不会忤逆她的君王。

母亲一败涂地，没有任何还手之力。”

李昊停了一下，然后戏谑着道:“打我记事起，就很少见到那个男人了，偶然见到，他的怀里总是抱着那个像猫一样的女人，像是个打了胜仗的将军。

后来他们生了个儿子，也像个小猫一样，他也喜欢得紧。”

看得出来，某人心中不无怨念啊。

“但是母亲并没有自怨自艾，她不是那种离开了男人就活不了的人，尤其是有了自己的儿子之后，母亲的身份逐渐超越了王后，也超过了女王或者公主。

大家都有了各自的事情，争端反而少了许多，母亲安心教养我长大，他在那边笙歌曼舞，得到他在这里得不到的一切，就这样相看两厌，又彼此相安无事。

这样虚伪的和平持续了好一段时间，我的生命中没有父亲的存在，但是并没有什么大碍，依然如此的长成了。

我以为这样的状态会一直的持续下去，直到他们有一个先走到生命的尽头。

这个人我原以为是我那位尊敬的父王，因为他常年沉湎于酒色，又好食丹药，眼见得不是一副长命相。”

“咳！”谢方忍不住咳嗽了一声，要提醒自己的少主，注意一下言辞，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天天盼着自己的父亲早死，听起来有些冷血。

但李昊却不吃这一套，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于是反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没。”谢方摆摆手，他也想通了，都到这份儿上了，还论什么父子。

李昊于是接着道:“但是等不到那一天了，因为这个人活着的时候，真的很能作死。”

这是天下人都知道的事实。

“他领兵重返西域，要重现安西都护府的辉煌。我的母亲当然不能够接受，于是刚安定不久的天山南北很快又重燃战火。

在西域乱平大概一年之后，李唐王室的内乱终于告一段落，刚即位的唐王，踩着同胞兄弟的尸体，高坐在唐王宝座之上，望着这举国上下满目的疮痍，要重整山河。

当时关东之地，武穆王北伐大获全胜，业已收复中原，正是兵精将猛，气势如虹，宋明联盟看起来又固若金汤，下一步就要直捣黄龙，一血靖康之耻。

“神州的西南，是一片宽广无垠的高原，那里是天下江河的源头，地势高耸直入云巅，群山连绵，皆有万仞之高，人称‘天下屋脊’。

彼时关中大乱初定，更兼堪称关中命门，唐人腰胆的函谷关一直把持在宋人之手，唐王情知难与争锋，只得遣使与之修好，把攻略的重点，放在了万里之遥的西域之地，誓要重振安西都护府的雄威，好安稳他的王座。

派去的正是当时的太子，如今的唐王，李煜。”

顿了一下，李昊又道:“他是我的父亲。”

那时候中原大地，正是战火连天，武穆王在鄂州誓师，开始了气吞山河的北伐，誓要收复中原，直捣黄龙。

与此同时，高原之下，广袤的西域之地，同样是兵连祸结，三十六国交相攻伐，天山南北，硝烟不断，民不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