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以不见，我不能不来。就像在关中，没人能够忽视唐王的存在，在江南，每个人都要表示出对明王的尊重，不管他从哪里来。”

“我很高兴，你能明白这个道理。”王雲提起茶壶，给他倒了一杯茶。

事后重修太子墓，又有万只燕雀口衔泥土从四周飞来，投土聚积于坟上，筑成墓包，日夜守护不愿离去。因墓在湖侧，后人便称前湖为“燕雀湖”，又名“太子湖”。

燕雀湖历经千年沧桑，如今的规模已大不如前，但胜在幽静自然。深秋之时，湖中水边的落羽杉等层林尽染，色彩斑斓，树影倒映在湖水中，与蓝天白云相映成趣，宛如人间仙境，这正是燕雀湖最美的时候。

很久以前，曾有一位太子，才华横溢，可惜英年早逝，他的父王十分悲伤，将其葬于钟山脚下前湖之畔，并将赐给生前太子的两件宝器紫玉杯和琉璃碗随之陪葬，此二物均是西域进贡的稀世珍宝。有个太监觊觎珍宝，偷逃出宫，趁夜黑风高之时掘墓盗宝，将逃之时，突然有数万只燕雀飞来扑击太监，阻挠其逃跑。

“但父王不一定愿意见你，哪怕到了今天。”www.medabc.com.cn 江南文学网

然而此时，湖旁燕雀亭中，尊贵的大明太子殿下——王雲，显然没有那么好的雅兴了，因为陪着他的，是一个不速之客。

这位客人，不远万里，从关中长安辗转来到江南金陵，行程之远，旅程之艰，几可以专写一本王子历险记，供那些茶馆旅社的说书人足足讲上一年。

“现在的问题是，我来得迟了吗？”

“愿闻其详。”

“我应该早些求见明王，越早越好。”

“有一点。我们家大业大，确实不在乎添一双吃饭的筷子，但是现在确实……””王雲拿手敲着脑壳，显得很头疼的样子，“不得不说，你错过了饭点儿，更别提你身上还有砸锅的嫌疑。”

“饭点的事好说，在下从来没想过沾大明的光，只想求片瓦遮身而已，难道泱泱大明，连这点气度都没有吗？至于砸锅，更不知从何说起。”

王雲反问道:“你要是只想遮身，好生待在江西便是，又何必千里迢迢到金陵来？至于砸锅嘛，金陵城那一夜水火残迹至今未消，锦衣卫要缉捕你的题本，还在父王的案头放着呢。”

“我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才害我差点死在了江南。”

“这里是金陵，不是长安，明王也不是唐王，他的王位固若金汤。”

“不要这样说。”李昊摇头表示无法认同，在这件事上，没有谁比关中李家更有发言权，当然，塞北的狼族要排除在外，化外之地。

“没有一个国家的王位是铁做的，事实上，它们全部都是纸糊的。我们用各种流光溢彩的珠宝去装饰它，叫天下的臣民都俯首跪拜，不敢抬头直视。这样，就没有人能够发现它的本质，王位就可以这样一代一代的传承下去。”

“但是总有一些人，离王位太近，他们的眼睛适应了耀眼的光芒，看透了它的本质，因此，失掉了全部的敬畏之心。”

“你在说纪纲？”王雲的脸上似笑非笑，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不，不只是他，每个人都是这样。”李昊拢着手，一副饱经沧桑，见惯世间风云的过来人模样。

“他一直是王家的忠犬。”王雲不敢苟同，至少在外人面前要这样表示。

“一只真正的忠犬，会在主人下令之前就扑上去咬人吗？”李昊道，“那么只要也要把狗链紧一紧。”

“你是来兴师问罪的吗？”王雲问道。

“不，我是来领罪的。”

“哦，你有什么罪？”王雲饶有兴致地问道。

“我失败了，就是最大的罪，而且无法挽回。”

“那是你在大唐的罪，大明的法不管。”

“不管？”

“不管。”王雲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答复，“你在大明的罪，仅仅因为你在大明的所为。”

“我一切的所为，纯系自卫。”李昊回忆了好久，才说道。

王雲摇头道:“那不由你来决定。”

李昊长舒了一口气，问道:“明王要杀我吗？”

“还没有决定。”王雲决定对他讲实话，作为对一个王子最起码的尊重。“父王不大爱杀人，但是很在意颜面。”

李昊嗤笑一声，问道:“所以我要膝行到明王面前，祈求宽恕吗？”

“如果真的这样，我相信一切问题都不是问题。”

“这种事情，只会发生在他的梦里。”李昊盯着他的眼睛，直白无误的告诉他。

“好了，开个玩笑而已，我知道李家的人是不会那么容易低头的。”王雲不得不笑着打个哈哈，想把这件事岔过去，有些玩笑，的确不能乱开，尤其涉及到两个王族。

“这跟他们没有关系。”出乎意料，李昊居然在这个问题上反驳了他，“冰雪女王，她不能有一个屈膝求生的儿子，这会让她成为天下的笑柄。”

“抱歉，这个…我还真没有考虑到。”王雲老老实实认了错，不得不说，李家人脑子里想的就是跟人不一样。

“如果明王要杀我，请现在就动手，正好我此时没有反抗的力量。事后，一切都将归于平静，他的金陵城依旧安稳如故。”

“听起来很有诱惑，但在这里，未免有些可惜，毕竟我们才刚刚结识。而且，太子湖里杀太子，好像有点不详，叫我以后还怎么在这里安心游玩。”

李昊听他话里的意思，知道他有意帮自己转圜，微微躬身表示谢意。

“如果明王不杀的话，我要留在金陵，不要回江西，更不要想着把我打发到东边的海岛去，我死也不去那里。”

神州之东有列岛，如珍珠玉带环绕大陆，岛上苦寒之地，常做发配流放之地，神州各国内部争斗的失败者如果逃到了岛上，就视作彻底认输，只求片土存身。到了这一步，胜利者就偃旗息鼓，放人一马，而作为代价，他们将终生不能再踏上大陆。

“我想你也不会去那里，但是金陵不是你想待就能待的，其中有风险，不能不谨慎。”

王雲沉默了半晌，才问道:“你有什么证据吗？”

“在金陵，这种事能够发生，本身就是最确凿的证据。如果锦衣卫知道，不说制止，为什么不向上汇报？如果不知道……情况可能更严重。如果在长安，不良人出了这样的事，唐王马上会知道，他的王位岌岌可危了。”

李昊回道:“江西苦，不能待。”

“不能待？”王雲忍不住笑道:“不能待还待出个修行史上最年轻的彻地境？”

燕雀湖在金陵城东，朝阳门外，钟山南麓，与钟山西面的玄武湖并称前后湖。

“这个……其实是意外。”好半晌，李昊才憋出来这么一句，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

“那锦衣卫呢，我们有二十人的伤亡，这也是意外？”

“这个不是意外。”李昊很老实地答道，“锦衣卫确实有目的了参与的对我的围杀。也就是说，他们想让我死，在明王下令之前。”

至于春日，就寂索得多了，湖岸左右老树未发新枝，还是一副秋冬时干枯残破的样子，委实不能称作盛景。

但有一点好，借古人的光，挂了个太子的名，此湖一直被视为大明太子的私家园林。自家的一亩三分地，待着总比别处舒服得多，是以即便是春日，太子殿下也常常携美同游，悠哉美哉，流连忘返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