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蝶的眼睛眨了眨，我可以看看父皇吗？她的心脏随着这个想法涌到喉咙，堵塞她的呼吸。她感觉不到心跳，感觉不到呼吸，觉得自己融入周围的云雾，凝重迟滞。纤细的喉咙承受不住千斤重的心脏，它缓缓滑回小蝶的胸腔，日思夜想的父皇没有从光门中走出来。

眼中闪耀的晶莹暗下来，宛如熄灭前的篝火。她微微低下头，瞥见脚下的银色大镜子。干燥的柴薪丢到奄奄一息的灰烬上，火苗一点一丝地相互缠绕着攀升爬高。

当一个人只被一种事物包围，内心充满疲倦、压抑，任何一种不同的事物——哪怕是更为糟糕的事物——都会带来兴奋和愉悦，或长久，或短暂。

近了，近了……

她还没来得及考虑如何叫醒自己，前方出现一个朦胧模糊的光圈。光圈被重重云雾遮蔽，呈现出惨淡的白光。小蝶被突然冒出来的光圈吸引，撒开大步朝前跑去，全然不记得正是好奇让她进入这个怪异的梦境。

光华敛去，光圈显现真容，一面平滑光洁的镜子躺在地上，犹如一泓宁静的池水。小蝶沿着镜子的边缘踱了几步，仔细打量一番这面神奇的镜子。她抬起头看看光门，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它能洞悉我的内心，实现我的愿望？

果然是一道门，一道发出炽烈光芒的门！

盯着光门打量片刻，小蝶伸出手。白色的光芒缠上她的手掌，她吓了一跳，白色的骨骼，青色的血管，鲜红的血液跃入她的眼睛。她慌忙抽回手，但白色的光辉跟随而来，挥之不去，她想起议政殿中围裹着神辉的父皇。

小蝶望向镜子，镜子里出现一个覆盖着白色光辉的人影。白色影子的五官和小蝶几乎一模一样，隐隐透着一股神圣而神秘的气息。小蝶看着自己的影像，心花怒放。若是能似父皇那般随意幻化这身漂亮的衣服那该多好，就不用担心别人看见我的真面目了，先生大概也会因此少些担忧。

这件绚丽而新奇的礼物让小蝶忘却烦恼，明亮的大眼睛变成一弯月牙。她高兴雀跃之际，光辉又发生变化。乳白色的光辉沿着她的手腕，手臂一路蜿蜒而上，转瞬间为她穿上一件银色的衣衫。她抬起双臂，惊喜不已地欣赏着上面闪烁流转的华光。

女孩子总是爱美的。小蝶只能看见身上的光辉，却看不见自己的脸。要是有一面镜子该多好，她心中想着。光门上落下一滴光点，掉在她的脚边。光点仿佛具有生命似的，在地上蠕动伸展，眨眼间就向四周扩张为碗口大小的光圈。光圈持续扩展，小蝶赶忙后退，后退……，直到光圈足以照出她的整个身形。

镜子中现出她的真实容貌，光辉组成的衣服悄然从她身上剥离下来，无影无踪。小蝶睁大眼睛，镜子中的她也睁大眼睛。这个离奇的梦让她欣喜，让她惊讶。她还要再试试。心中想到光辉，衣服重新穿到她的身上，她又化身为圣洁的仙子。她忍不住对着镜子翩翩起舞，宛如一只闪烁的蝴蝶，一只游戏人间的精灵。

让人遗憾的是这仅仅是个梦，纵使她想再多待一会，终究是要醒来的。她抿了抿嘴，抬手对着光门挥了挥。“谢谢你带给我的快乐，不过我该走了，希望以后还能再梦到你。”

小蝶深深地望了一眼光门，转身准备离开——她仍没有思考如何在梦中唤醒自己。镜子从四面八方朝距小蝶的脚最近的地方聚拢过来，缓缓向上升起，最终变成一只银灰色的大手，抓住她的脚踝。小蝶回身看去，大手仿佛一簇纠缠在一起的藤蔓紧紧地锁住了她。

她举起手掌，凑到眼前，左右翻转，光辉如影随形。她握掌成拳，光辉跟着变形弯曲，仿佛戴上一件白色的手套，只能看得见而感觉不到。

她低头看看脚上的枷锁，又抬头看看闪烁不息的光门。是我不想醒来，还是你不想我离开？这个想法让她差点儿笑出声来，我的梦当然我做主。她脚上用力，大手破碎，绵软无力地垮下来，有如水银似的朝四周散去。她跺了跺脚，转身，却像一尊雕像似的矗立不动，我如何才能走出自己的梦？

冷汗再次光顾小蝶的额头。她艰难地转过身，满腹狐疑地凝视着波澜不惊的光门。你抓住我就是想说我出不去，还是另有其它途径离开？光门像一张硕大的方口，只是惜字如金，不肯发声。小蝶转了一圈，一切都没有任何变化，死气沉沉的云雾好像阴魂不散的幽灵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小蝶知道无论在梦中过去多久，外面或许才过了几个呼吸。她觉得自己好像已走了几天，几个月，几年，目力所及仍是灰蒙蒙的一片。梦中的她感到疲倦，更令她不舒服的是乏味和无聊。她不想再继续走下去了，决定叫醒自己——她没有意识到唤醒自己并没有那么简单。

她的视线重新回到光门上。一开始她就把它当成一个拥有神奇魔力的生灵，却忽略了它可能仅是一道让人通行的门。忆起这一点，小蝶拽开步子，毫不迟疑地走过去。银色的镜子自觉地朝两侧退去，仿若拜见君王时俯首参拜的文武大臣。她站到门前，或者醒过来，或者……不会有其它情况出现，她深吸一口气，钻进光门之中。

小蝶没有醒来，又仿佛醒了过来，她踏进一座幽暗密林。乍一看，密林跟雪舞山脉几无二致，千奇百怪的树木，松松软软的落叶，昏暗而寂静。小蝶意识到她没有醒来——她背靠巨树而眠，此刻却站立不动，好像千万棵树木中的一员。

她边走边审视这座树林，确信雪舞山脉在她的梦中重现了。先生叮嘱我太阳落山前一定回到小屋中，但在梦里我总可以逛逛雪舞山脉吧。她抬头仰望茂盛浓密的枝叶，透过间或出现的缝隙断定距离天黑尚有一段时间。她打算先随便走走，暗暗祈祷天黑前外面的自己不要醒过来。

小蝶全力奔跑，沉浸在飞驰的喜悦中，有那么一瞬间完全忘记目的是什么。奔跑，奔跑，不要停下来，或者做一只扑向烈焰的飞蛾，或者做一只逃出牢笼的飞鸟。

未知的事物带来的恐惧远大于希望，让小蝶浑身的每一寸肌肤，每一个毛孔，每一滴血液都洋溢着兴奋和愉悦。眼中闪耀的光芒让云雾望而生畏，嘴角荡漾的笑容让云雾望而却步，她终于来到光圈面前。强烈的光芒让她不由得抬起左手挡在额头前面，眼睛随着眯起来。等到慢慢适应夺目的光辉，她一点一点挪开左手，缓缓睁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