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盲？父亲，我该不会真得变成瞎子吧？”金楠急切地抢问金戾，声调沙哑而颤抖。

“楠儿，不要担心。若有那么严重，我怎会浪费时间伪装成野兽袭击你？”

金楠手中的匕首抖了一下，狐疑地转向笑声的方向。回答他的是熟悉而讨厌的嘶吼和沙沙声，他又握紧了匕首。

“哈哈——，哈哈——，沙沙——，沙沙——”

“父亲，是你吗？”

“早上起来，我看你睡得正酣，就出去捕些野兽做早饭。等我回来时，发现你像只无头苍蝇似的到处乱转。”金戾瞥了一下金楠紧闭着的浮肿双眼，脸上有些微忧色。“我走得更近些，看到你闭着双眼，猛然醒悟，你得了在雪原中极易出现的一种病——雪盲。”

超乎寻常的低温扭曲了一切声音，这只精怪竟然开口说话了，不过听上去确实跟父亲的声音有几分相似。金楠皱起眉头，侧着耳朵，急声喊道：“父亲，是你吗？”

“哈哈——，不是我还能有谁？”稳健的脚步声有条不紊地靠过来。“你该不会以为有什么野兽冒充我吧？异想天开的小子，哈哈——”

金楠搔了搔纠结在一起的头发，面有愧色。“对不起，父亲。我……我……”

“不错，楠儿。第一次深入极寒之地有这般表现委实难得。慌而不乱，急而不躁，畏而不怯，很好，很好……”

“谢谢父亲夸奖！”金楠终究是个心性单纯的青年，金戾对他的赞扬让他喜形于色。“父亲还没告诉我野兽的气味怎么突然闻不到了。”

“呵呵，楠儿，不用不好意思，你的反应是每个正常人都会有的。人们在遇到危害自身的事情时往往轻易丧失冷静，丧失理智。不过，你不用灰心，也不要丧气，这份冷静和镇定都是可以在冰原上磨炼出来的，就像刚才那样。”

金戾顿了一下，话锋一转。

“我本想立刻奔到你身边，把你的眼睛治好。但转念一想，这不正是一个磨炼你的绝佳机会吗？于是我在手上涂满野兽的鲜血，模仿它们的吼叫，故意制造出野兽行走的声音。你果然上当了，以为我真的是只野兽。我在你脸上看见兴奋、期待，还有焦躁，不安和恐惧。然而这些都不是我最关心的。我最关心的是在眼睛看不见的情况下，你能不能冷静地取长补短。或许结果并非完美，但你确实思考了。即使换做是我，能做的也不会比你好太多。”

金楠舒了口气，摸索着插好匕首。等到金戾来到身边，他却蹙起鼻子，使劲嗅了嗅。“父亲，初始的时候我明明闻到猛兽的气息，怎么后来就消失了？”

“不……是，我的眼睛好像被针扎了一下。”金楠说了句真假参半的话。

金戾摇了摇头，拉着金楠继续前进。约莫走了一刻钟，他们才回到山洞。我竟然离开山洞这么远？还好野兽是父亲假扮的，若是一只真实的野兽，纵使击杀了它，恐怕也会迷失在冰荒之中了。又过了一会儿，他们走到只剩灰烬的火堆旁。

“楠儿，你先坐下，我去把医治你眼睛的良药调好。”

金楠忐忑不安地坐在地上，全然不顾冷冰冰的地面。胡思乱想之际，他嗅到一股有几分清香，又有一丝腥味的气息。他吸了吸鼻子，羊奶？羊奶可以治雪盲？看来要想在极寒之地生存，除了武技，还要懂医术。这里果真是个锻炼人的好地方，金楠心中想着。

“楠儿，你再忍一会儿，我把火升起来。”

金戾慈蔼关怀的语调让金楠觉得暖暖的，他张口而出：“父亲，我不冷。”

“楠儿，要想医好你的眼疾，火是不可少的。”

眼睛，羊奶，火，金楠完全搞不懂这其中的关系。转眼间，他听到木柴劈啪作响的声音，感受到熊熊火焰的温度，但并没有闻到此前羊奶的气味。这该死的眼盲，他懊恼地想着，却没意识到眼盲正是他一心向往的雪原送给他的第一份礼物。

“楠儿，接下来会有点儿疼，你忍一下。”金戾将热好的羊奶从铜壶中倒入一个铜碗中，走到金楠面前。

“我能挺住的。”紧闭的眼皮再一次在金楠心中成功地营造出对未知的恐惧。

金戾无声地笑了笑，用一块干净柔软的布片在散发着热气的铜碗中轻轻蘸了一下。红黄色的火苗在奶白色的布片上唱着歌，跳着舞，恍如一个个欢欣喜悦的火焰精灵。

“啊——，咝——”又湿又热的布片触及金楠肿胀的眼皮，觉得自己的眼睛仿佛沐浴在滚热的香汤里，舒服惬意中夹杂着些许痛感，他情不自禁地呼出声来。

“楠儿，受得住吗？”金戾一边轻轻擦拭金楠的眼睛，一边留意他的反应。

金楠咬紧牙关点了点头——他担心从嘴里出来的不是言语而是其它声调。好倔强的小子，金戾瞥了一眼面有苦痛之色的金楠，赞赏地摇了摇头。擦了几遍之后，金戾把布片重新蘸了蘸羊奶，又轻轻地擦着金楠的眼睛。四五次之后，金楠感到黏连在一起的眼皮似乎可以张开了，一丝模糊的光线挤了进来。他试着把眼睛睁得更大点儿，却被金戾阻止了。

“楠儿，不要着急。慢慢转动眼珠，让眼睛逐渐适应光亮。”

金楠乖乖地照做了。转动眼珠，缓解酸痛，一点一点张开眼皮……重见光明的感觉实在太好了，他高兴地差点儿从地上跳起来。

“谢谢父亲。”金楠朝金戾咧嘴而笑，看见挂在父亲脸上的淡淡忧虑。

金戾将担忧随着布片一起扔进铜碗，眼中闪着心安的光辉，凝视着异常欣喜的金楠，轻柔地说了句：“傻小子。”

黄羊可以治眼睛？没听说过啊，该不会把我的眼睛换成羊的眼睛吧。金楠不禁抖了一下。

“怎么了，楠儿？”金戾停下了脚步，关切地望着目不视物的金楠。“可是眼睛又痛了？”

循着声音，金楠两只肿胀的眼睛望向金戾，看到的却是黑乎乎的一片。“父亲，谢谢您的鼓励。”

“哈哈——，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金戾踏前一步，使劲拍了拍金楠的肩膀，后者挺直身子，纹丝未动。“楠儿，我带你回山洞，先把你的眼睛治好。”

“哈哈——，”粗犷豪放的笑声突兀地响起，在空旷的雪原上刺耳又亲切。

他抓住金楠的右臂，朝着山洞走去。金楠觉得自己好像一匹迷路的小马驹，任由人牵着走在漫漫征途上。半路上，金戾停了一下，俯身捡起一件什么东西，接着金楠便嗅到血腥的味道。

“父亲就是用这只野兽的鲜血伪装自己的吗？”

金戾边走边说：“是啊，我就是在手上涂了这只黄羊的血液才骗过你的。算你走远，这只黄羊不仅可以填饱你的肚子，你眼睛的病症也得靠它才能医好。”

难道真的是一只精怪？金楠不由得咽了一口唾沫，父亲从没有说过苦寒之地有这种传说中的物种啊。

“楠儿，不要害怕，是我，金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