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距小屋门口不远的地方响起哗啦啦的声音和心满意足的喘息声。一阵朝着小屋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让妇人慌张地在床上东摸西找。妇人稍稍镇定时，手里多了一把闪着寒光的剪刀。

屋门被那人推得咣当咣当直响，却倔强地没有退让半步。眼见推不开门，男子只能作罢。门口恢复安静。妇人刚松了口气，男子下贱的声音又突兀地响起。“周大嫂，我只想看看你是不是跟他们说的和小年一样白。你穿这么多，还用被子捂着，我怎么看？没劲！”

白胖青年全然不在乎周围人看自己的目光，伸出手臂将桌上摆着的金色、银色、铜色的钱币一股脑拥到面前。月亮甚至看见一道口水沿着青年的嘴角滴落到桌子上。

这时一个头发花白，眉宇间还残留些许风韵的妇人走到青年身边，小心翼翼地晃动一下他的手臂，声音小的仿若蚊虫的低语。“年儿，时候不早了，让大伙回去吧。”

她迫不及待地照在他的脸上，这次她失望了。她看见一个五官乱七八糟拼在一起的，油腻腻、湿乎乎的红白相间的肥脸。瞬间月亮巴不得跌落云头，只想离这个肥胖的青年远远的。

一个无耻的声音传进妇人耳朵。“周大嫂，睡了吗？要不要我陪你？”

“呸！”青年冲着仍然瘫坐在地上的妇人吐了口浓痰。“晦气！有多远走多远，要不是因为你刚才坏了老子的好运气，老子这把又赢了。”

“小年，怎么能跟你母亲这么说话？”一名看上去年纪颇大，却流里流气的男子站出来打抱不平。桌旁所有人都笑嘻嘻地看着，一副看好戏的模样。“万一哪天你把周大嫂输给我，我可就是你父亲了。再这么跟我老婆说话，小心我打烂你的屁股，哈哈哈……”

男子啐了口吐沫，哼着露骨的小调离开了。妇人无力地靠到墙上，攥着剪刀的手不由地颤抖起来，恍惚间仿佛守护她的最后一道屏障都要离她而去。

妇人走到院子西侧的一间小屋，双手颤抖着点起一盏油灯，对满屋的急需浆洗的衣物视而不见，艰难地爬上摇摇欲坠的床榻，抱着一团被子缩进墙角。

简陋的小屋里安静极了，门窗偶尔发出的吱呀声都会让妇人情不自禁地抖一下，抬起眼睛惊恐地盯着木门。妇人的双眼布满血丝，却迟迟不肯睡去，似乎睡梦中有可怖的事情等着她。

妇人哀怨地凝视着剪刀，慢慢地在剪子锋利的刀刃上看见一个衰老憔悴，蓬头垢面的人影。妇人被那道人影吸引，缓缓弯下身，唯恐惊走影子。近了，近了，更近了，妇人伸出另一只手堵住了嘴巴，影子跟着做了。

这个皮肤粗糙如树皮，眼睛浮肿如烂泥堆里的水泡，呆如木鸡的难看女人是谁？她是我吗？这个念头让妇人愈发惊恐不安，她将剪刀扔得远远的，忘记它刚刚还带给她安全感。

怎么会这样？这个疑问击垮妇人，她将脸埋进被子里，掩面而泣。月亮不知是不忍目睹女人哭泣还是不想看见那张丑陋的脸，拉过一片云朵，学着妇人的样子，藏了起来。

房间里爆发出哄堂大笑，小年笑得甚至弯下了腰。地上的妇人仿佛早就习惯这些粗俗下作的玩笑，麻木地将飘散到眼旁的头发拢到耳后，挣扎着站起来，眼睛空洞无神，茫然走出房子——再待下去直到天亮，还不知要品尝多少这种下流的言语。

站在门前，妇人心中升起丝丝羞愧，不能再挪动脚步。大门处传来了熟悉的清脆笑声，妇人急忙转身，却听见有人在呼唤她。“周婶儿，你回来了。我日思夜盼都在等着这一天呐。”

妇人踌躇着转过身，首先映入眼帘的却是高大魁梧的宗上。他温柔地凝视着她，情真意切地轻声说道：“周嫂，别来无恙……”

一串晶莹的泪珠从妇人紧闭的眼角滑落，打湿耳边的被褥。

院子里响起刺耳的哈哈大笑声和相互咒骂的吵闹声，妇人却松开了被握了一个晚上的剪刀，颓然躺倒在床上，怅然若失地盯着飘荡着几缕蜘蛛网的破旧房顶，慢慢闭上眼睛。弯月轻轻吹出一口气，为妇人送去一个香甜的美梦。

梦中妇人又回到依山傍水的宁静古村。她徜徉在绿水河畔，感受着河水散发出的凉意，心里的烦躁便烟消云散。她沿着青石古路走啊，走啊，遇见的每个村民都笑容可掬地跟她打招呼，好像她从来就没有离开过。妇人向他们回以发自肺腑的笑容，感激他们没有忘记她。鬼使神差，她竟来到西北角的古宅门前。

院子里又想起哗啦啦的声音。妇人立刻停止哭泣，手忙脚乱地找着剪刀。月亮听到妇人急速的呼吸声，拨开云朵，探出头来。妇人摸到冰凉的刀刃，心中闪过一个令她恐惧的念头，她的手向后缩了回去。

踉跄的脚步声逼了过来，妇人脸色苍白，看看吱呀作响的木门，又看看静静躺着的剪刀，最终将剪刀握在了手中。或许声音的主人发觉走错了方向，亦或良心觉醒，在妇人攥紧剪刀的一刻，脚步声戛然而止，接着朝相反的方向走去。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妇人仍双手握着剪刀，好像它已经成了她身体的一部分。

她循着最兴奋、最响亮的声音望去，看见一个宽松的衣服滑落到腰际，赤裸着膀子的的白胖青年。月亮惊呆了，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看见纯洁无瑕的初雪。或许这人的相貌会和他的肌肤一样让人惊叹不已，月亮羞涩地想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黑色慢慢褪去夜的衣服，露出昼的白色。妇人灰色的头颅无力地垂下来，剪刀的顶端冲着屋门，仍保持着对图谋不轨者的威慑。一声划破拂晓的啼叫将妇人惊醒，睡意惺忪的眼睛被浓浓的厌恶和恐惧覆盖。

“周大嫂，我走了啊。要是想我的话，可以随时来找我，小年知道我住在哪里……”

“周大嫂，别听他的。要不要我现在就过去陪你，我可不像他似的中看不中用。”

青年扬了扬如柱子般的手臂，妇人便像一片枯叶似的轻飘飘跌落在地上。青年看都不看她一眼，五官挤到一处，不耐烦地喊着：“去去去……没看见我手气正好？散什么散？”

说话间桌上的骰子又转了起来。青年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翻转的骰子，白花花的肥肉抖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