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居士！”苦道人双目不能视物，却察觉毛大牛情况不妙，赶忙开口呼喝。

“哈！？”毛大牛耸然惊醒，也亏他修为浅薄，心魔也是孱弱，如若不然，苦道人还要花费一番手脚。

“拜你为师？”毛大牛一摸颌下浓密胡须，两眼放光：“莫不是你要将一生功力，尽数传授于我？”

苦道人闻言一愣，失笑道：“这功力皆是个人辛苦修来，如何传授？道士能传你的，只有这阳脉修习法门。小居士身具六阳真脉，何苦去修那阴邪法门？事倍功半不说，性命亦悬于一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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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大牛每听一句，面上便苍白一分，想起惨死的村民、想起落荒而逃的自己，全身汗出如浆，目光呆滞，仿佛一身气力全然脱体，显然是心魔丛生，就要任人宰割——

他这一番言语，说得有理有据，气节正大，苦道人听在耳里，喜在心上：“好、好、好，传我苦修道统者，正当如此，正义凛然、诸邪不侵！你且听好，道士我乃是……”

正当此时，异变陡生——身后林中传出一声厉啸，红芒闪处，两条血蛟扑腾而出，张牙舞爪，口鼻喷吐浓烈腥气，教人呼吸不畅，随之传出阴厉惨笑声来：

“听他声音，虽嘶哑刺耳，却是人无疑，你为何称他‘怪物’？”苦道人时日无多，须得清出时间，将传承交予毛大牛，觉毛大牛恢复正常，赶忙开口相问。

毛大牛险险避过血龙扑击，听得这声音，面上青白，勃然作色道：“怪物！……”骂得一句，不知想到什么，竟然接不下去。

倒是一条人影从林中走出，阴笑不止：“咭咭咭……本座最恨你这种满口仁义之辈，你不是要救那一村老幼吗？你不是要替天行道吗？！怎的跑得比那丧家之犬还快？怎的和乌龟一般躲在这里？”

毛大牛紧盯那身影不放，咬牙切齿道：“这厮将沦西小村，男女老幼，全部吸血杀死！不是怪物，又做何解！”

“却道你为何不逃，却原来找了帮手！”来人从树荫中走出，斑驳阳光照射下来，将他身形面貌显露无遗。要说他这相貌，当真可称作怪物。你道为何？只见他：

不过二十五六般年纪，穿着迷彩背心、长裤，披着军绿风衣，脚蹬一双军用长靴，戴着墨镜，一头长发，此皆寻常不过，最教人毛骨悚然的是，这人头顶，赫然生长着一只葫芦！这葫芦不过巴掌大小，正坐在此人百会穴上，底部生出道道根须，蔓爬满此人面庞，几条小指粗的根茎，从口鼻耳三处窍穴伸入，如同扎根一般，根须、根茎，皆呈青红二色，如同毛细血管般，将青年原本俊逸的面庞，勒扎得狰狞可怖！

“咭咭咭……好你个杀猪的，竟能躲进这老般林，真教本座大费周章，此番倒要看你如何走脱！”

葫芦发出一声女子苦闷的呻吟，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四下一片寂静，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啪咔！”清脆的碎裂之声打破这诡异寂静，时间再度流动起来，那异形葫芦娃猛地倒飞出去，跌落在地，震起大片落叶，如飞蛾舞动。

“哦喔喔喔……”一阵低沉、如野兽般嘶吼，从那男子喉底传出，一个翻滚，双手捂着头顶血玉葫芦，再不看苦道人与毛大牛，转身蹿入林中。

…………

“哪里——跑！”毛大牛亲曾眼目睹这异形葫芦娃害人，只恨自己修为手段低微，无法教其偿命。如今眼见这怪物要逃，心中一急，便要赶上——

“回来！”就听身后一声断喝，毛大牛身不由主地双脚离地，滴溜溜地倒卷回去跌落在地，一抬头，便对上苦道人那张蜷作一团的苦脸，就见道人脸上闪过赤红之色，咬牙开口道：

“那葫芦古怪，竟操纵那人行动，你修为浅薄，贸然追击，难保不被那葫芦所趁……”

毛大牛眼前浮现那葫芦扎根脑袋的摸样，不由得打个冷战，问道：“师父，那如今怎生是好？”他也是看出苦道人重伤在身，却又不便直说，便以请教语气来问。

苦道人听他口尊“师父”，苦脸上终是浮起一丝笑意，强提一口气，右手向上一指，毛大牛随之看去，正见那铃铛虚影，如陀螺般旋转起来，逐渐缩小，直至指头般光景，耳边厢就听苦道人一声清叱，那指头大小的铃铛，化作一道金光，直射而来。

毛大牛一惊，要闪已是不及，被金光直射入印堂，——“呜哇！”怪叫一声，仰头便倒，全身如筛糠般颤抖不止，苦道人也不动作，如老树般端坐原地。

过得半晌，“呼——”地一记长喘，毛大牛翻身而起，双眼迷茫，宛如做了一个长梦，却回忆不出内容，正迷糊间，听得苦道人声音：

“痴儿醒来，痴儿醒来！”

毛大牛耸然一惊，从脚心到顶门打个摆子，只觉一股清气蹿将上来，霎时间心思清明，双目一睁，精光电射，心神一动，便觉识海中高悬金黄铃铛一只，无数修行法门如天生自知一般，浑然天成。当下大喜，翻身拜倒在地：“徒儿谢过师父！”

苦道人终于愁眉一展，连声道好：“好、好、好！我昆仑苦修，后继有人矣……”感慨片刻，收敛心思谓族毛大牛道：“为师寿元已尽，坐化便在眼前……”

“师父！？”毛大牛闻言一惊，不由惊呼出声。苦道人宛若不闻，自顾说道：“你我师徒一场，虽不过半日时光，道人已将一身所学，尽数置于铃铛投影之中，你当循序渐进，切不可操之过急……”

说到这里，道人又皱起眉头：“他日你修有所成，若还记挂我这一点教授之缘，便上一趟昆仑，将我这苦修之法还与掌门，也使我这一脉不至断绝……若你另有际遇……”

毛大牛知这道人，在留遗言，不敢怠慢，伏在地上，正色道：“徒儿虽是粗鄙，却自问不是负义之辈，师父交待，必不敢忘！便是断了手脚，爬也爬上那昆仑去！”

听他言之铮铮，苦道人心怀宽慰，正待开口，猛然面色一变，右手一扬，将毛大牛抛出数十里地去。

毛大牛被扔在半空，极目而望，只见得北方升起一片乌云，扭结成巨蛇模样，蛇杏上凝立一人，厉声大喝：“何方鼠辈？胆敢在我蛮傩山中闹事？！”

大牛心知，从此再见不到这师父，想想虽相识不过半日，却得他倾囊相授，不由洒下两点热泪来……

“咕哇——”异形葫芦娃怪叫一声，满面茎须如心脏般跳动起来，壮硕的身体，以极快的速度消瘦下去，头顶血红葫芦嘴中，升起一片红云，这云缠绕瑞气霞光，发出袅袅仙乐，翻滚缠绕苦道人所发声束，两相僵持。

苦道人燃烧元阳余威犹在，与招摇侯都能斗上数合，如何在乎这区区红云？就看这光屁股老道五指一弹，那道声束便急速震颤起来，发出蜂鸣般声响，只一个呼吸，便震散周遭红云，准确无误地击在异形葫芦娃头顶血玉葫芦上。

惊悚版“葫芦娃”走到近前，仔细打量苦道人一番，邪笑到：“老和尚倒真坦荡！今日乃是本座与这杀猪匠之事，你活到这般岁数，着实不易，便莫要淌此混水了！”

如何辱骂道士，方显恶毒？这葫芦娃就提供一剂良方——便是将他骂做和尚……

书接上回。正说到蛮傩山，莫入林中，苦道人于油尽灯枯之际，巧遇三十二岁童男毛大牛，察觉毛大牛身负六阳真脉，遂感叹天无绝人之路，欲收其为徒，授他苦修一脉传承。

苦道人闻言，光秃秃的眉角，往起一挑，沉声谓毛大牛道：“须知，有济世胸怀，还要有济世手段……”停顿一下，面朝那异形葫芦娃，扬声道：“小居士！且看老道手段！！”

就看一只铃铛虚影，随着话音，从苦道人百会穴上升起，这铃铛，与道人之前手执之惊魂铃，一般无二！甫一出现，便微微震动起来，肉眼可见的声波，在半空如涟漪般荡漾，似慢实快，凝集成束，如离弦之箭般直取异形葫芦娃！

惊魂铃乃苦道人性命交修几十年之器，本体虽为招摇侯毁去，却在识海中留下一点投影，苦道人此时御使开来，与实体惊魂铃毫无二致。

听道人无功力可传，毛大牛反倒放心下来，他于修真界一点认识，尽从风流鬼处而来，那风流鬼之所认知，哪里有好，皆是夺舍、吞噬之类，毛大牛虽本性纯良，却也知防人之心不可无：若这光屁股老道，说可传他一身功力，那十有八九是要夺舍。如今听他坦言，无有功力可授，方肯定，这老头是一心收自己为徒。他自幼心怀仙途，否则也不会胡乱修炼鬼法，眼前有高人愿收，如何不喜？正待答应，脑中又一转念头，问道：

“做你徒弟，也是不难，只是道士你，须得让我知道，你是何等门派，又传的什么功法？若是那邪门歪道，伤害人命，毛爷我定然不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