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待肖佐答话，他自接口：“我族虽为巫所奴役，但数量却是众多，平心惟恐难以驾御，便制出孟婆汤这等恶毒之物来，此物初尝只觉舒畅，若是贪恋，时日一久便成瘾头，长则数日，短不过三刻，就要发作，发作起来，若无汤药，必是爆体的下场！而孟婆汤的调制之方，只有平心知道，若是整个鬼族尽皆沾染此物，便再无出头之日矣！”

说到这里，发现肖佐怒目瞪他，方想起当初请客之事，连忙请罪：“当时是钟王初掌权，我也是昏了头，竟想用这玩意为我夏家控制一批死士，现在想来，实在惭愧！”

肖佐从马哲柜上找出烟来，与林立点上：“如此还要老哥教我。”

林立接过一口嘬完：“昔年巫与妖争，虽说是两败俱伤，然妖族不过失了天庭正统，繁衍传承仍是无碍；可巫族却要亡族灭种，为留一线生机，那后土以身化六道，立下轮回。哼！她这一手不但赚够了买命的功德，还令巫族被后世代代传颂，其实巫妖相斗，不过两犬争食耳，有甚对错！”

再说林立，从伍福髻子中飘荡出来：“老弟如今已是都司中郎将，我鬼族旧事当要了然，莫要在大是非上出了岔子。”

不知觉间，林立丢了一地的烟屁儿，犹不过瘾，去伍福罗天帕中掏出水烟筒来，美美嘬上：“你可知孟婆汤由来？”

听到这里，肖佐终于忍不住发问：“附庸还有多方的？”

林立叹道：“此言或有不当，你听我从头道来，地府初立，为后土化身平心所执掌，奴役我族运转维持；接着各方势力见有利可图：西方佛陀来建地狱，派来阎罗，还是压榨盘剥；平心与佛陀争权，斗他不过，便勾引灵宵殿来插上一腿，交易酬码，仍是我鬼族；最终三方平衡，才有了森罗十殿，共同奴役鬼族。世间多少惊才绝艳之辈，死后英灵皆被其所瓜分，从来轮不到我鬼族！把我族中有德才之士，用修成正果、脱离苦海的借口，分化出去！”

他直言提起旧事，态度异常诚恳，肖佐倒不好发作，可胸中郁郁还是难免，林立眼珠一转，出言劝道：“肖兄弟莫要生气，你想若非如此，你又怎能到得翠云山？又如何认得个好姐姐？”

“你且想来：后土不过身化六道，便有天降功德，我鬼族亿万万年为轮回劳作，却气运日衰，为何？”

肖佐恍然大悟：敢情巫族把鬼族的信用卡刷爆了，却要鬼族卖命还债……这确实欺鬼太甚。

肖佐没好气冷哼：“那还真谢谢你了！”语气虽是不善，但想起翠云山来，气也就消了。

林立看他陷入沉思，便不再打扰，自去吞云吐雾不提。肖佐在一旁思量，他性子淡漠，自死后成鬼，所历诸事，尽皆冷眼旁观，遇着事情便应付一番，无事时得过且过，即便做了都司中郎将一职，也没真正把自己当作鬼族一份子，只以这般生活逍遥快活，可以一直持续下去，只听了林立这番话，猛然惊觉，随着钟馗掌权，与其他几大势力的冲突是不可避免的，既已上此贼船，若还是如此懒散……后果实难预料。

肖佐有个很大的优点，便是跳跃性思维，正思考自己的鬼生定位，突然一个名字在脑海闪过，一下就把注意力转移掉了：“林老哥，听你所言，我鬼族在天地间由来已久，那钟王陛下定然也不会是个倒霉状元罢！”

这倒是好理解：鬼族就象个三流公司，给不起待遇，自然招不到精英，甚至自己的员工也要跳槽，架不住人家出价高哇，又给名又给利的，肖佐知道有个关羽，死后就身兼天庭神威远镇天尊，和佛门伽蓝菩萨二职，薪资双份，享受香火供奉也是双份。不过肖佐也觉奇怪：“既是受此多方盘剥，为何独恨巫族？”

肖佐与林立私语窃窃：“介老头吃什么脏东西了？”

马哲只作不知，侃侃而谈：“自钟王立下这百鬼卫，老夫任运转使千三百载，迎来送往指挥使不知凡几，也曾数次与此间修士争斗，奈何阳世鬼修势微，地府亦无暇他顾，皆是无功而返。前番听闻林指挥欲开宗立府，老夫惟恐旧事重演，是以颇有怠慢，及至今日见着王教头，方知不同以往……”

都说一上年纪，就容易絮叨，肖佐与林立正听马哲喋喋不休，忽感室内温度直线上升，王冥方才一战无有出力，正觉面上无光，现有恶客临门，这亡命鬼狞然笑道：“来得好！”当即化作一团黑雾破墙而出，就听院中叮咣作响，肖佐起身去看，却被马哲拉住：“肖将军无需担心，天天局根脚老夫尽知，来的是夏部大小暑，这哥俩不学无术，是出了名的纨绔子弟，王教头愿意活动，便由得他去罢！”。

马哲在阳世混迹千年，见多识广，又与王冥有旧，既是他打了保票，肖佐也放下心来，抓过鱼片，听老头讲那过去的事情。

果然，一顿饭的工夫不到，王冥拎着个奇装异服的男子走进屋来，肖佐看这男子，一头红发前长后短，一条喇叭裤还用皮带拴着两腿，四肢已被王冥撅得折了。

王冥将这男子往地上一掼，这男子抽搐几下，口中吐出白沫来，王冥兀自一抖身形，一身外袍化作焦灰落下，再看胸前那一巴掌宽护心毛也烤得曲卷：“晦气！竟然跑了一个！”

马哲靠上前来，把这男子倒提起来，仔细瞅了瞅，还用鼻子嗅了嗅：“这厮是夏部的大暑，近两日传闻首脑要来庐岛，那天天局的头目乌老头肯定护卫左右，你们先是擒了大寒，现在又拿了大暑，想来那乌老头也要火烧腚了。”说到此处，转看肖佐与林立，“还请二位看老夫杀一杀这天上天的威风！”

马哲因前番怠慢了二鬼，此时需得卖把子气力，一来向二鬼示好，二来也展示自身修为，为今后合作铺平道路。

林立闻言大喜：他手下群鬼虽能钻营，却是不敢涉及修行界，有了马哲加入，开宗立府便要顺当许多，当下一拍即合。一干鬼妖端坐屋中，静待鱼儿咬钩，飞鸟投网。

那边厢林立对马哲身份起了疑心，拿话去捉王冥，王冥知他心眼儿玲珑，干脆装傻充愣，任他林立巧舌如簧，只以傻笑应付。如林立这等聪明之辈，心中有了疑问，若无法开解，当真挠耳抓腮，坐立不得。

马哲换了件大褂，拎着大寒来在客厅，正看见林立骚扰王冥，失笑道：“林指挥休要纠缠，老夫自与你交代。”言罢转头招呼肖佐，向二鬼一拱手，自在上首坐了，左手盘玩那枚手捻葫芦，右手微抬，做了个请的手势：“这几日里，老夫多有怠慢，还望林指挥与肖将军莫要见怪。”言辞虽然客套，却是将自己置于主人之位，再看他行止与平日里恭顺儒雅不同，雍容有度，又自是另外一番气象。

林立仰头大笑，他倒不是觉着肖佐问得可笑，实是听出肖佐言语之间，用上了“我鬼族”的字眼，感觉肖佐心态转化，由衷开心，当然，个中原由是不会与肖佐知道的。

林立笑过，手搭肖佐肩上：“钟王自有根脚，却不是我等可以妄论，却是你说的那倒霉状元，也是钟王不假，地府所属，名义上毕竟天庭辖下，彼时我鬼族势微，钟王所部，受各方打压，为长远计，只能假受天庭招安，天庭许了公职‘赐福镇宅圣君’，却要钟王阳世行走，斩尽当时那些逃脱轮回的鬼修，以作投名。钟王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借机立下四方百鬼卫，正是如此，才有今日我坐此东南指挥使之位。”

书接上回，林立将鬼与巫，比作购房者与开发商，肖佐听得发愣，仔细思量竟觉十分有理。

肖佐正欲再问，就听马哲卧房内传出压抑的笑声，逐渐尖锐凄厉：“嘿嘿嘿……呵呵呵……哈哈哈哈！！！”

肖佐与林立面面相觑，林立一拍大腿，满脸懊丧：“马哲这厮，忒不节制！那巫女虽是被制，然天生肉身强健，如此征伐，却要伤及根本！”

正说话间，王冥从里间走出，听林立疯言语，也不搭理，自去冰箱中拿出方才的死鱼，冻鱼有一臂短长，这厮一口连头啃去半截儿，放在嘴里，嚼得咯吱做响，好不痛快，伍福丢下手中鱼片，在一旁眼巴巴地直吮指头儿，王冥嘿嘿一笑，拎着冻鱼去逗这小娘，肖佐见状上前踹开王冥，将伍福拉到一旁。

说到这里，林立突然拔高嗓音，凄厉尖叫：“我鬼族何辜！要世代为奴，看守地府！”说完急喘几口大气，肖佐不敢出言打断，只是再递烟与他。

半晌林立恢复常态：“她后土若真为众生计，这地府何不由他巫族自去打理，要禁我鬼族在不足百万里之地？！所谓轮回，根本是在限制我鬼族数量。如今世间，只知地府，如何还有鬼族存身之所，早已沦为多方附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