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渊一直是修士的禁区。哪怕极为疯狂的魔教中人，也不敢深入其中。

玉简最后，陆存芳建议每人都可探入潜渊，若真得天道青眼具此天赋，那定将开启昭平问道新篇章，功在千秋泽被万世。

一路行来，不管是普通修士还是仙界权威，都在告诉她，以神御灵实属荒谬。

她虽猜测过自己最初的神识与真正的神识不是出自同宗，可自古以来昭平从未有第三种能量之说。法则之力，岂能被她一个小人物轻易推翻？

姜沅又是激动又是钦佩。

昭平大陆素有“潜渊勿入”之说。潜渊之中一片虚无，无边无际。若修士神识贸入其中，极易迷失心智，再也出不来。最终便如同行尸走肉，浑浑噩噩直到陨落。

与她切身经历不同，陆存芳仅是推测，却敢直击法则，想他人所不敢想。不愧为千年内飞升的天纵奇才！

姜沅心跳如雷，喉头不自觉吞咽。她屏住呼吸，有些不敢往后读。

他还身先士卒，后记粗粗记载了他探查潜渊一事。

好在陆存芳极为靠谱。而后寥寥数语，他将魂力归于天赋一类，言及经数次推演断定，若有魂力，则定存在于灵台之底。

灵台之底，又名潜渊，乃整个修士灵台中最为神秘的地方，往上神识盘踞，向下丹田盈气。

“潜渊之游甚悦吾心。于一隅而虚空尽历，虽未得魂，不虚此行。”

姜沅这下算是明白为何此书会无人问津。撇去最开始无关紧要的自夸，有几人能打破常规相信魂力之说？更遑论冒奇险探入潜渊。

姜沅摸了摸眉心。之前她魂力消耗过度，消失之后再不复现，难道是入了潜渊？

她怕老天又与她开了个残忍的玩笑，先给她希望，接着将她拖进绝望深渊。

姜沅摸了摸它的头。还好，若是失败，也只是心智迷失，世间无我而已。只要她的身体还在，八戒就不会受连累。

她安抚似的拍了拍八戒，而后凝心静气。

神识浸入灵台，她又到了上次与代天择见面之处。

四周昏暗，唯一光源便是自身神识。点点光亮堪堪照亮周身。好在她也不需要辨识方位。

她一路下潜。

不知行了多久，黑暗越来越浓。神识微弱的光芒被尽数吸入暗色中。外界与自我仿若没了界限。

她早已分不清上下左右，不知自己是否行对了方向。开始时还有些恐惧，而后愈行心态却愈平，逐渐毫无波动，或者说是……意识丧失。

神识前行速度不减，灵台却似一层层刮刀，将其剥皮抽筋。神识越来越少，最终只剩下游丝一缕。

游丝轻飘飘落在地面——灵台之底到了。

藏书阁内。

姜沅面色呆滞，目光涣散。上半身直挺挺立着，颇显僵硬。

她瞳中的光芒逐渐褪去，慢慢凝为极致深沉的黑。墨般的眼如一潭死水，任外界如何光亮明媚，也如石沉大海，激不起一丝波澜。

八戒躁动不已，不断踢打姜沅手臂，发出“叽叽——”的叫声。却毫无作用。

不经意间它对上姜沅视线。八戒一愣，慢慢地双眼发直，最终也一动不动。它芝麻般大小的瞳仁也开始扩张，暗色自瞳孔溢出，在豆子大小的眼眶中翻腾。

忽地额头那块深色毛发下金光一闪，八戒眼一眨，瞬间清醒。

它抱住姜沅右手食指，张大嘴狠狠地咬了下去。

“嗯——”

姜沅喉头不自觉溢出轻哼，瞳中暗色浅了一层。

灵台之中，那缕胡乱游走的神识骤然一停。

她的意识又回到了神识之中。

姜沅只觉似过了万万年之久，又仿若只是一瞬间。生命的断层不是空白，而是虚无。无知、无绝、无他、无我。

我思故我在。

姜沅定了定神，抛去杂念，又以神识向四周探索。

她能感觉到，这里是潜渊深处。她原本打算先在外围试探，可不想潜渊如黑洞般霸道，来了就走不了了。

如今之计，得先找到自己的魂力——如果陆存芳没有预测错的话。

潜渊之大，无边无际，她以神识一寸寸扫去。无法感知时间快慢，她只觉得万分疲惫，神识逐渐不再供她驱使。

姜沅不得不停下来。

若是再走几步，她这最后一抹神识必将分崩离析。

她有些绝望，却并不后悔。

不放弃任何一点时间，虽知无用，她却依然思考着对策。

意识中突然闪过玉简上那句“于一隅而虚空尽历”，姜沅一震。

潜渊是虚空，由此辽无边际。

即是虚无，处处一致，又何来方位，何须探寻？无处不是虚空，无处不是处处！

姜沅顿悟。

她凝神于虚空一点，用尽最后一丝神识，刺入了那点虚无。

潜渊骤然迸射出强烈的光芒。一团温热包裹住了姜沅消散的神识，将它们重聚在一起。

姜沅只觉极为舒服，似徜徉在细滑温泉之中，神思逐渐清明。

待她完全回过神来，一股尖锐的刺痛贯穿她的脑海，强大的忍耐力使她将嚎叫憋在喉头。

她动了动右手，痛得无力将八戒扒拉开。

八戒抬眼盯她片刻。一人一兽视线交汇，八戒松开嘴。

姜沅看去，手上依旧是深可见骨的伤口。她欲哭无泪，将手凑到八戒面前：“你还真是就挑一个地方咬！”

八戒舔舔嘴，睨她一眼。

她回以一笑，用左手握了握八戒爪子，突然道：“谢谢！”

适才灵台之中，意识突然回醒，想来只能是八戒之功了。

姜沅温柔地看着它。

如今的她再看八戒，已不止是那只蠢萌灵兽。那肥胖的外表下，却生长着一块块密实肌肉。头顶灵光闪耀，想来是已开启的窍门。额心有黄豆般大小的突起物，应是角印。

姜沅喜悦，她的魂力回来了！以魂力观察，她所能看到的事物比神识探知到的细腻数倍。

魂力此刻盘踞在往日神识所在处——灵台。如今她的神识已消失，或者说，完转化为了魂力。魂力具神识之效，兼御灵之能，不愧为二者桥梁！

此番魂力回归，比之前的强了十倍不止，或许是回起源地潜渊中温养的结果。

八戒见姜沅傻笑个不停，颇为鄙视。

她却也不介意，调笑着刮了刮它的鼻子。以往做此动作，八戒皆能轻而易举地避开，不料此次被姜沅碰个正着。

看着八戒惊异的眼神，姜沅心中暗喜。有了魂力，八戒的一举一动都在她脑中，它的肌肉如何收缩，骨骼如何被牵引，她都一清二楚。它又如何能逃出她的掌心？

逗了会八戒，姜沅从储物袋中取出衣物撕碎，将右手包扎好——自从练气三层后，她便开始使用储物袋。

而后将玉简放回原处，又恭敬地拜了三拜。

她微微遗憾，如此伟大的构想，却只能在此地吃灰。

杂学区极大地引起了她的兴趣。就如同淘宝一般，她想看看，在这人迹罕至的地方还能淘到多少宝典。

她以魂力快速扫视。魂力较之神识，感知能力更为强大。且她能感觉到，魂力能无限细分，感知物体最精细的结构。只是如今的她还做不到。

一块块玉简扫过去，她又回到了之前眼花缭乱的境地。半晌也没找到合适的。

突然一个名字映入脑海——《芳芳说符篆》。

熟悉的标题，熟悉的气息！

姜沅即刻上前，伸手欲取下那块玉简。

不料一只手从她头顶穿过。手指莹白如玉，先她一步抓过了玉简。

姜沅一回头，心里咯噔一声。

宁玄双站在她身后。今日他未着弟子服饰，而是穿着一件明艳红衣。

他对她扬了扬手中玉简，凤眼微眯：“你也对它感兴趣？”

姜沅听出了弦外之音，也？

她抿唇。算了，这次看不着，下次再来。面前这人心狠手辣，敌我力量悬殊，还是不要得罪的好。

还不等她回答，他又问：“你可知此书为谁所作？”

心里警钟敲响，姜沅摇头，道：“我不知。我本也是随便看看。既然宁师兄感兴趣，那便你拿去看吧。”

宁玄双细细打量她几眼，忽而笑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多谢姜师妹。”

说罢自找了块空地钻研去了。

姜沅恨得牙痒痒，越想越气。原本可以这次就看到的玉简，为何自己要再花费一次功德点？

见不远处那小魔王看得津津有味频频点头，她心里痒痒，直按耐不住，想知道陆存芳又说了哪些惊人之语。

忽地她灵光一闪。魂力可感应到神识，可神识却无法察觉魂力！

既如此，那她何不……

她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姜沅虽时常追求平稳，可骨子里更像一个赌徒。她即将面临一场豪赌，或重迎魂力，或……神魂永寂。

怀中八戒似是感受到了她的心绪起伏，它从衣衫中探出头来，小眼睛疑惑地望着她。

她咬唇，那这潜渊，自己究竟是探还是不探？

姜沅站定半晌。

陆存芳认为，万物互有联系。阴阳、五行之间可相互转换，而神识、魂力却毫无干系，这极不合理。

蓦然她一咬牙。四顾无人，席地盘腿而坐。

她知道，机遇与风险并存。鱼与熊掌岂可兼得？她既渴望成为强者，就应为之付出相应代价。

魂力，一种全新的能量，灵力与神识的桥梁。意味着什么自是不言而喻。如今机会就在眼前，如何能不抓住？且最初她一无所有时，唯有魂力伴她左右，助她度过数次难关。魂力于她，实难以割舍。

她就像荒野上孤独的行者，却又没有佛教徒的信仰与虔诚。无论有多么深刻的切身体验，她也只能自我怀疑，紧随大流。

如今，却有另一人推测出了第三力的存在。向来被质疑的想法得到认同，姜沅瞬间振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