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语气高昂，下刀子般冲着温允而去。说到最后，更是语带控诉，蔑视至极。

姜沅咳嗽两声。

“我二人一向不学无术，长辈们才懒得管我们。”姜沅不以为意，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看起来还真像个纨绔子弟。

孙有当然不愿放过这个献殷勤的好时机，将二人猛夸了一番。见二人都有些不耐，便肃了肃脸色，正经道：“你们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妖兽虽被封印，不可北跨沅水一步；可修士却能进去呀。二十万年前妖族大败之后，我人族统治昭平。没了敌人的鞭笞，人族开始惫癞起来，修为反倒裹足不前。”

孙有颇为诧异地看了二人一眼，狐疑道：“你们竟连这都不知道？家中长辈就没告诉过你们？”

孙有显得极为生气，横眉冷对：“区别？区别要来有何用？你这一句话，听起来倒像极了九华寺的和尚们！若非六万年前九华寺横插一脚，非要守在沅水河畔阻止修士再入胡毋，如今昭平的灵兽资源又怎会如此稀缺？我等普通修士，终其一生怕是都得不到一只下品灵兽。这皆是拜你等所谓慈悲为怀之人所致！”

老者语调激昂，面露向往。他虚指了几下那些商贩面前的笼子，道：“也有修士在战胜妖兽后不将其斩杀，而是拔掉妖珠将其带出封印，或给自己做灵兽，或贩卖给他人。”

姜沅听得直皱眉。

孙有看了眼她，神情微敛。而后一言不发，径直朝百兽园中走去。温允怔在原地。姜沅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那些被酷刑折磨后的妖兽都被装进了笼子，再无一丝反抗。

孙有听得直笑：“小友如果知道灵兽能给修士带来多大的好处，怕是就不会这么说了。妖被拔了灵珠，虽然灵力尽失，可□□依旧强悍。它们与修士缔结血契成为灵兽之后，便可以强大的□□为主人挡下攻击，比如——天劫。有了灵兽，修士便相当于多出了好几条命。如何温小友？还心疼妖兽么？”

温允没有回答，只皱眉轻叹：“今日之人族，又与昔日之妖族有何区别呢？”

姜沅知她心里不好受，拍了拍她的肩，安慰道：“放心。妖族身强体壮，这种皮肉伤还不至于要了他们性命。我们先进去吧。”

温允勉强点头。二人遥遥跟在孙有身后。

一踏入百兽园，姜沅便下意识地去寻那金发少年。刚看过去她便愣住，那本已奄奄一息的少年，此刻正抬起头，目光灼灼地望着她。

“我曾听闻，妖珠于妖族，无异于丹田于人族。若强行拔出，妖不但会修为尽失，寿命怕是也不剩多少了。我们与妖族对立，将其杀死便是，何必要如此折磨他们呢？”温允看向百兽园，目带悲悯。

温允随她停下，凑近她耳边：“阿沅，我怎么发现，这些妖兽好像都在看你？”

姜沅皱眉。“允姐姐，你看我身上有什么不对？”说罢她转了一圈。温允仔细打量，摇了摇头。

二人不敢轻举妄动。这番妖兽异动，必有古怪。若动静闹大，引来高阶修士查探，姜沅必脱不了干系。

正思索之际，一声狼嚎响彻长街。

人们向声源看去，只见一男子高攀于笼柱之上，正引颈长啸。他忽地将头一甩，直视底下人群。人们这才看清，那男子碧瞳妖异，玉面獠牙，是只地狼！他面目凶狠，气势逼人，视线扫过，人们皆退避不及，瞬间那龙柱周围便空出了一个圈子。

“别怕，别怕，妖珠早拔了！”笼子旁一商贩眯眼笑道，虽是安抚众人，语气中却不禁露出几分得意。众人虽知狼妖构不成威胁，碍于其势，仍不敢上前。

商贩笑得愈发灿烂。他朝着身后道：“叶小姐，您看这地狼可合心意？”

他身后走出一男一女。青年男子身形颇高，气宇轩昂；女子约莫十五六岁，容貌清秀，玲珑娇小。二人皆着灰色道袍，胸前绣着一块残月般的印记。

姜沅知道，那是天虞门的标志。天虞门创始人若缺道人曾在天虞主峰一奇险高台之上悟道七七四十九天，而后飞升。自此那高台被当作了天虞门的圣地，并冠以始祖之名——“若缺台”。若缺台生于断壁之上，呈弯月状，中间凹陷，两边翘起。正如那衣上印记一般。

那女子上前，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地狼。地狼怒吼出声，冲她凶狠呲牙，她倒也不怕，始终镇定自若，面带春风。

看得半晌，只听女子吐出一字：“好。”

那青年男子即刻吩咐商贩：“就他了。还不去把饵拿来？”商贩欢喜异常，忙蹲下在后排翻找起来。

姜沅这才发现，每名商贩身后还有一排笼子，笼子里装着许多种类各异的野兽。那商贩从笼中提出一只尖嘴兔子，捧道女子跟前，道：“叶小姐您看，这犰狳可是开了窍的，灵性十足，做饵再合适不过了。”

女子眼风一扫，从鼻中发出一声“嗯”。青年男子上前两步道：“我来吧。”说罢接过犰狳，高举于地狼身前。女子划破手指，双手结印于身前，蓄势待发。

以姜沅看去，那地狼只伸头闻了闻男子手中妖兽，便又恢复凶恶面貌，怒视众人。也许是站的够远，地狼并未朝姜沅看一眼。

等了半天，地狼依旧不予理会。那男子皱眉回头：“怎么回事？”

“额......”商贩有些尴尬，打着哈哈：“看来这地狼还挺挑剔呀......”

他又到笼子前摸索半天，掏出一只黑色的乌龟，犹豫片刻，终是送到男子手中，道：“这只玄龟可是先天开窍的名种，至少有中品资质。”他顿了顿：“只是这价格么......”

男子颇有些不耐烦，冷哼一声：“自是少不了你的。”

商贩忙点头哈腰，笑容满面。只是还未等他退到一旁，便再也笑不出来。地狼这次连闻一闻的欲望都没有，完全不予理会。他额上渗出了汗珠。

女子收起手印，看着商贩，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你在耍我？”她缓缓地擦拭手中血迹，语气轻缓：“是想看我缔结灵兽失败的笑话？”

商贩瞬间脸色煞白，浑身哆嗦。

男子站到女子身前，道：“蓁蓁师妹，不要和他浪费口舌。我看他是不识抬举，让我给他个教训。”说罢手中腾地升起一团火焰。

商贩倏地跪下，口中求饶：“我哪敢呀叶小姐，我是真的不知为何地狼会对这些妖兽不感兴趣，那两只的确是货真价实的开窍妖兽呀。”

二人皆不为所动。

眼看着便要血溅三尺，街上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姜沅急忙拉着温允，想趁此机会快速穿过长街。

那商贩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抬头道：“叶小姐，我知道了！地狼性子古怪，爱好迥异，有喜食灵性妖兽的，也有小部分就爱吃最末等小妖。这只地狼一定是口味独特，我这就去......去找只没开窍的小妖。”

他不敢那二人的反应，径直哆嗦着爬起，从角落里拎出一只灰毛妖兽来。那妖兽只手掌般大小，此刻被商贩抓着尾巴倒吊起来，四脚具张。明明是极为痛苦的姿势，它却毫无反应。只肚子微微起伏，像是睡着了。

“这不是獬豸么？”周围有人嚷嚷道。

“獬豸可是神兽的后代，可不是什么末等小妖。”立刻有人应和。

商贩擦擦额头冷汗，忙向叶蓁蓁解释：“这只小妖虽是只獬豸，可资质奇差，同胎的獬豸都天生开窍，可就余下它，别说开窍了，连窍门都缺了一半。从生下来到现在，除了吃就是睡。您看看，现在还睡着呢！绝对是末等得不能再末等了。”

叶蓁蓁冷哼一声。

那男子立刻催促：“还不快拿去给地狼！”

商贩战战兢兢，双手颤抖地将那獬豸举到地狼面前。说来也怪，地狼竟真被这废柴小妖吸引，碧瞳之中光芒大盛。他先是凑近闻了闻，而后张大嘴，獠牙在太阳下闪着金光，眼看着就要将獬豸吃入腹中。

商贩大喜。叶蓁蓁也开始结印。

不料那獬豸却突然惊醒，与地狼大眼对着小眼。地狼微楞。獬豸怪叫一声，身形异常灵活，背部一扭，就从商贩手中滑落在地，嗖地淹没人群中。

那厢姜沅带着温允脚步匆匆，也没心思探寻自己引兽注目的原因，只想快些走出百兽园。

人群突然起了骚动，姜沅隐隐听得几声“抓住它。”

她没有停留。街上越乱，她越容易脱身。

下一刻，突然有什么爬上了她的腿，顺着她的衣袖直钻入怀。那物不断地蠕动着，直在怀中乱窜。

姜沅倒吸一口气，压住了即将脱口而出的尖叫。

她猛地停下。

已有修士发现不对，纳闷道：“这些妖兽今日怎地如此兴奋？”立刻便有商贩接道：“不瞒道友，我这批可都是上等货，寿命都长着呢，自然精神面貌也好。”“......”

她讶异不已，正欲看看自己身上是否有不妥，不经意间一转眼，发现不仅那金发少年，他周围的妖兽也都紧紧盯着自己。

姜沅心里一跳，环视一圈，笼中那些适才神色恹恹的男女老少，皆目露光彩，与她看了个对眼。

“可妖兽不早在二十万年前就被剑神尽数封印在了胡毋森林么？”温允疑惑不已。姜沅也应和点头。

干嘛看我？！她一滞。

好在百兽园中游人极多，姜沅与温允混在人群中，也无人发现这些妖兽都在看她一人。

她心里惴惴，拉着温允快步向前，同时仔细观察。道路两旁的妖兽们，如跑马灯一般，在姜沅走近时皆不约而同抬起了头。

“智慧的先辈们想出了一个绝妙的办法：让修士进入胡毋森林，用里面的妖兽来练手。当时齐云、天虞、冰仙谷三大派的弟子，每人都必须入胡毋接受试炼。而后慢慢地，昭平上的各小门派也加入进来。”

“到后来这发展为了全体仙门的一大盛事，由三大派主持并定期举行。森林里的妖兽经历了战败，加之统领身亡，早已是一团散沙。且力量为封印所限，哪里又会是修士们的对手？我昭平修士英武无比，直杀的胡毋森林里血流成河，好不快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