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道:“安城啊，就是被我爹爹从你们北国手下打下来的那座城池，现在我们在这里整顿休息，你当然也就在我们的府中喽。”

陆澈缓了口气，才有力气问下一个问题，“北国的……军队呢？”

那个女孩守在他床榻边，显然是陪他待了好几夜，脸上的疲倦很明显，他醒来时，女孩趴在他的床边呼呼大睡。

陆澈抿了抿嘴，想动身下床，却发现自己连抬个胳膊都很费力。

他真的伤得太重了，自己很快就没了意识，再醒来就是五天后。

许是有她在，陆澈慢慢的平静了下来，“这是哪里？”

他无力的消停了下来，仔细去感受自己的身体，发现浑身软绵无力，手脚筋脉仿佛都没连着了，身体里像是缺失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一样，整个人宛若躯壳。

这种强烈的陌生缺失感，让陆澈很心慌，呼吸都急促了起来，哽咽也随之而来。

女孩道:“当然是被我们打跑了呀，你怎么这么蠢？”

女孩终于被他的动静吵醒了，揉着眼，睡眼惺忪，“你醒啦？怎么又哭啦？这不都活过来了吗？”

她被人吵醒，很不爽，但还是尽职尽责的轻车熟路去洗净方巾，来给他擦脸。

陆澈不言。

女孩似乎是以为他生气了，便道:“喂，我就开个玩笑，你别当真。”

说着，她自己还嘟囔，“但你确实就是蠢嘛。”

他不想哭，咬着唇忍着，也越是忍，情绪越是激动。

陆澈虚无的张了张嘴，又发现自己没有辩解的余地，便道:“那我怎么称呼你？”

女孩想了想，说道:“你跟他们一样，叫我小将军。”

陆澈点头，“好。”

说着，他学以致用，“小将军，你知道我为什么现在会浑身无力吗？我伤势重，伤的都是哪些地方？”

小将军是个话痨，他问，她就长篇大论的答，“听军医说，你筋脉都断了，骨头也断了好几根，武功已经全废了，这辈子都不能再学武了，换言之，就是你再也上不了沙场了，不过你不用难过，其实这样也挺好的，你武功不行，上了沙场也是送命，与其白费自己的生命，倒不如背上行囊，独自远走，浪迹江湖！”

“书里说了，江湖可好玩了，没有规矩约束，你想爬树还是游水，想打鸟还是捉鱼，都没人管你，你可以四海为家，地为床，天为被，饮无根之水，尝花蕊之香，多自在啊？可不比这打打杀杀的沙场好多了？喂，你怎么又哭了？这么好的事情搁我我还求之不得呢，你怎么一副给你你还不乐意要的样子？”

陆澈情绪低沉，整颗心都仿佛死了，他明知自己不可如此无礼，却还是道:“你能出去吗？”

小将军不是不能出去，但她受不了这种语气，“你什么态度？”

陆澈现在听到一点声音，都觉得是对他的凌迟，“滚！”

小将军显然长这么大，就没受过这种气，“你个兔崽子，你冲谁吼呢！要是没有我，你早死了！”

“那你让我死好了，为什么还要救我，我求你了吗？”陆澈没好气的冷声道。

“你！”小将军受不了了，转身就拔出了一旁的佩剑，“好啊，你想死，我成全你！”

陆澈闭上眼，没有挣扎和闪躲。

可剑最终没有落下，那小将军被四个人架了出去。

之所以要用四个人，是因为但凡少一个，都控制不住她。

她是真的气炸了。

陆澈对她心中有愧，可他并不后悔。

他闭上了眼，真想自己再醒来，就是在阴曹地府。

他尽力求生，却没想到醒来会面对这样的局面。

不会武功的废人，就算活着又有什么用？

拿不起刀剑，护不住家国百姓，无法与父亲并肩作战，替父亲解忧，那么他就死不足惜！

他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奢望死亡。

他动不了了，就企图咬舌自尽，却被人遏制住了下巴。

他睁眼，便看到了那位老将。

老将笑容温和，手上力道却不减，说出的话也是字字戳心，“身为陆家人，这么窝囊的死去，陆鼎不会认可你，到了九泉之下，你家列祖列宗也不会认可你。”

陆澈双眼倏然瞪圆，满眼不敢置信。

老将读懂他的眼神，笑道:“我要是连这个都猜不到，那我还在沙场上混什么？早回家种地了。”

许是他待人亲昵，又或者是因为父亲常在自己面前赞叹这位老将，以至于陆澈如今见到真人，都对他心生敬畏与亲近，总之他这番话说完，陆澈心中寻思的念头稍稍减退了些许。

老将也看出来了，缓缓松开他的下巴，站起身，低头看着他，说道:“这件事一时之间确实很难令人接受，但是如果你还想效忠家国，你就必须接受。”

说罢，他再未多言，举步离开了。

之后的好长一段时间，陆澈的情绪都在反复。

他能明白，老将跟他说的话，是指这一次是他的一个大劫，他要找到生路挨过去。

可是生路在哪里？

他才只有十二岁，纵然在北国时，人人称呼他为神童，可是他知道，自己懂的很多知识都是片面的，他很少能领悟到其中精髓，正因如此，此时此刻他身处这个大劫中，他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去找一条出路。

不破不立吗？

可他自四岁习武，至今已经八年了，他如何能轻易放弃自己走了八年的路？

况且放弃以后，他要走哪条路？

谋士？

他做得到吗？

找到一个适合自己的习武方式，从头再来？

那方式又是什么？

他很迷茫，很无助，很想找个人问问，可是那位老将却自那一次以后，再也不肯给他更多的提点。

他只能自己摸索，因为前路未可知，他的情绪反复无常，常常会想要放弃自己，因此也常常会拒绝军医的诊治。

军医年纪比他大，知道他现在难熬，一般不会跟他计较，是以他也没那么多心思去觉察自己对军医的态度有没有很过分。

直到，那位许久不见的小将军再次杀过来，这次她手上没拿剑，而是赤手空拳的跳上床，跨坐在他身上，拽着他的衣领，怒不可遏道:“你太嚣张了！你是俘虏，不是少爷！谁给你的脸敢这样欺负我的小弟！找打！”

话落，她毫不留情的一拳挥下，陆澈左边眼角当即就青了。

没等他反应过来，她抬手，招呼着打向了他的另一侧眼角。

陆澈心虚不语。

女孩道:“你不告诉我真名，我也不告诉你我的名字，哼！”

好委屈，蠢还不让人说。

陆澈本有些阴郁的心，被她逗乐，“我没当真。”

多亏了女孩，陆澈被及时救了回去。

女孩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没当真就好，爹爹说了，你伤得太重了，想要把身子养好，起码的一年的时间，所以这一年你都得跟我们住在一起啦，你叫什么名字？”

陆澈顿了顿，道:“安和，你呢？”

女孩很机灵，当即沉眼道:“回答个名字你还犹豫，这不是你的真名吧？”

他不敢相信，咬着牙又要再尝试一次，可用尽全力也只能抬起来那么一点，随后又会重重掉下去。

他反复尝试，可每尝试一次，只是徒劳把他毫不容易积蓄起来的力气消耗殆尽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