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乐颜一怔，下意识看向周明。

周明小声解释道:“小九一家十三口人，只剩下她一个了。”

这样的衣裳，放到平日的小姐眼中，都是不入眼的，堪称是布衣一条。

而如今在小女孩眼中，却成了漂亮衣服。

冷乐颜低头看了看自己素到连花纹都没有的长衫，不由苦笑了一下。

小九低了低头，道:“爹爹和娘亲，都在地下。”

小女孩往后一躲，“我脏，姐姐别碰我。”

说着，她又道:“姐姐的好意，小九心领了，但是爹爹说过，不能无功受禄。”

冷乐颜心头倏然一麻，压低颤抖的声音道:“其余人……都故去了吗？”

小九本还想躲，听到她这话，便顿住了身子。

“小九爹爹在哪里？姐姐去见你的爹爹一面，同他商量一下，给小九做一件怎么样的裙子才会好看。”冷乐颜道。

周明小幅度的点了点头。

冷乐颜一时愣在原地，不知该以如何的眼神看向小九。

周明善解人意，当即让霍无畏和少年人将小九带回屋内，他才领着冷乐颜，缓缓朝着门口走去，“这里算上我，共有五十四口人，皆为昔日云国子民，我们分别来自四十二个不同的家族。”

冷乐颜蹲下身，和小九平视后，还是抬手摸了摸她的头，笑道:“小九怎么会脏呢？女孩子没有谁是脏的。”

“确实如此。”

周明道:“我们也曾过得很好，直到有一天，一群神秘的北国人屠杀了小九一家十二口人，若不是当年小九年幼，躲在了米缸中逃过一劫，只怕如今她家已是满门亡魂。”

“从那日起为开端，那群人接连屠杀了我们四十一个家族，家族中有幸有人逃了出来，我们便陆陆续续自抱成团，渐渐形成了如今的规模。”

冷乐颜压着心中的愤怒与疼痛，问道:“他们这是……肆意屠杀？衙门不管吗？”

“并非肆意，而是带着目的来的。”周明道。

冷乐颜一愣。

周明看着屋内的老少，思绪仿佛被拉回了从前，“三年前，云国覆灭，北国攻入皇城后，陆澈便当众宣告，圣上已死，他尊圣上遗旨，宣布投降北国者，可享今后无忧，不投降者，则满门抄斩。”

冷乐颜惊讶，“这话是陆澈说的？”

“是他。”周明道:“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他向我们允诺，只要投降，就绝不会伤我们分毫，当时我兄嫂已怀有身孕，家中更有好几个侄儿正值襁褓、孩提，父亲不得已只能带着我们投降。”

“有了书行周家开头，后续便跟上了其他世家纷纷投降，我们这些世家都投降了，小门小户自然也是紧跟效仿。”

冷乐颜震惊的看向周明。

原来周明是周家出生。

书行周家，云国皇都城内曾举城闻名的书香世家，家中无论男女，皆文采出众，朝野内更是每年都会出一到两位周家的文官。

有了周家带头，自然那些拿不下面子投降的人，都会追随。

周明说话间，低眸对上冷乐颜的眼神，苦笑道:“云小姐这是听闻此言，瞧不起周某了？”

“怎么会？”冷乐颜道:“如今生活在北国的云国人，有哪个不是当年选择了投降的？大家都走了同一条路，说不上什么瞧得上，瞧不上。”

周明看了冷乐颜好一会儿，没做声。

冷乐颜抬眸道:“家族出事，是何时？”

周明顿了顿，道:“投降半年后。”

冷乐颜眉宇一皱，一来是唏嘘周明等养尊处优的世家子弟，居然已经流浪了两年半。

二来，是惊叹。

“不过半年的时间，他们就急不可耐的去收拾第一批带头投降北国的世家子弟们，这不是冒着被云国百姓策反的风险吗？”冷乐颜脱口而出。

周明看向她，道:“周某有些好奇，云姑娘家从何业？”

冷乐颜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太过激动了，她找补道:“家父偏爱治国之道与兵法，小时候跟着拜读了一些书籍，这才略知一二。”

周明笑道:“原来如此。”

“周兄猜测，对方为何这样做？”冷乐颜把话拉回正轨。

“云姑娘不防猜猜，这伙人到底是替谁办事。”周明把球踢了回来。

冷乐颜下意识想踢回去，但是对上周明的双眸时，她一改念头，索性顺着接话道:“云某不精朝堂之事，还望周兄提点一二，如今北国朝野局势如何？有了依据，才好猜测。”

“云姑娘身在北国，关心治国与兵法，却无心朝堂？”周明并不作答。

冷乐颜自知自己方才那句下意识的话，已经引起了周明的质疑，现在不仅周明在套话，大厅内的成年男子们以霍无畏为首，也早已做好了将她缉拿的准备。

冷乐颜心中感慨，周明不愧是周家出生，心思缜密，说话滴水不漏又诱人深入，观察人也是细致入微，一点蛛丝马迹都不放过。

难怪这些人愿意视周明为首领，因为有周明的带领，才让他们在追杀中存活至今。

冷乐颜由衷敬佩，对着周明笑道:“有些时候，心境似清水，周遭似浓墨，周兄以为，天下之事只有有心者事竟成，没有心有余而力不足？”

周明一怔，过了好一会儿，才冲着屋内警惕万分的男子们摆摆手，笑着对冷乐颜道:“周某唐突了，还望云姑娘不要见怪。”

“你我同胞，何来见怪。”

冷乐颜畅快笑道:“周兄，现在能同我仔细说说当年的事情了吗？”

周明道:“当然，云姑娘随我来。”

“诸位为何……会落得如此境地？”

冷乐颜艰难开口道:“我听闻圣上当年乃是以一己龙体，为百姓求得安康。”

“你今日见到的无畏兄、小九，和那位少年人，都是来自不同的家族，他们的家人都已离世，只剩下自己独一人了。”

说话间，二人行至门口。

周明在此似乎地位颇高，他解释了两句后，小女孩和少年人都对冷乐颜放下了防备，尤其是小女孩，还冲着冷乐颜跑过来，想摸摸她的裙子，又怕自己的小脏手把裙子也弄脏了，于是只能乖巧站在一旁，羡慕道:“姐姐，你的衣服真好看。”

通过茅草屋的大门朝内看，能看到里面十分简陋。

大门对着的便是茅草堆成的大通铺，全是男子，下至孩提，上至半百，皆有。

大厅一侧有一扇木门，此时是关着的，周明在旁解释道:“那扇门后，便是女子们的住处，我们这里女子只有十二人，男子有三十二人，平日里女子在家中做饭、带孩子，男人们便出去讨要食物、钱财。”

冷乐颜看了看小女孩的穿着，比周明二人好点，但也是浑身补丁，堪堪能盖住手脚罢了。

“你若是喜欢，姐姐改日送你一件。”冷乐颜笑着，抬手要去摸她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