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来未作任何犹豫，拉起傅怀音便走。

傅怀音再回过头去看沈洄，泪水自眸中落了下来。

如今天光已亮，傅怀音看清了沈洄胸口衣服上厚厚的暗色血渍。她大惊失色:“你中枪了？昨天中的？为什么不说？你……”

“不要紧。”沈洄截了她的话，后背靠着树干坐了下去，再抬头去看她，“怀音，你要是不走，会连累我。”

“怀音，这一次你听我的，先走……”沈洄尾音颤了颤，伸手去扶身侧的树干。阿来即刻便伸手去扶住他，脸色亦是不好。

他掌心触到她脸颊上的温度，那是他在人世间最后的温暖，让他留恋片刻，只是片刻，便放下手来，抬头去看阿来:“阿来，你带她走。”

他抬起手，覆上她脸颊之时，目光渐渐柔软如水。

“怀音，”他看着她，像是在最后看一眼他在这世上的留恋，“你有没有爱过我？”

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到沈洄。

傅怀音眼眶湿润，抬手握住沈洄覆于她脸颊上的手，点头:“爱过。”

沈洄温柔的目光中透出惊讶，而后释然。他亦是眼眶湿润，朝着她露出浅浅的笑容:“傅怀音，你真傻。”

有的诀别哪怕只是一瞬间，只是一句话，其中所思回忆已是无数四季更迭，所念情谊已是万水千山。

傅怀音与阿来又往山侧方向行进一段路程，傅怀音很清楚自己的身体情况，她伸手去拽阿来的衣袖，将手中的猿人化石交给他:“阿来，我们分头走。”

阿来却停下了脚步，他没有接过猿人化石。他脸上的沉重本如暴风雨来临前的乌云一般浓重，如今看着傅怀音，缓了一会儿竟如被风吹散了一些似的，渐露释怀。他与傅怀音说道:“前几日大雪封山，山侧的小路也被封住了，我们……”他停顿了片刻，“我们都走不了的。”

傅怀音内心一阵揪痛，她明白沈洄是在与她诀别，她更明白今日他们谁都走不了了。过去发生的种种如浮于眼前，愈来愈清晰，她与沈洄的恩怨也好，交情也好，沈洄对傅家与她的伤害也好，对她的情意与帮助也好，都会随着死亡烟消云散。如果这是沈洄最后的念想与愿望，她又何必吝啬？

傅怀音行至悬崖之沿，脚下是万丈深渊，是滚滚奔涌的怒江之水。

她抬起头来，再看向那明亮的苍穹。

她知道总有人，会等到光明的未来。

“阿来，如果你能活下来，将来……清明时分，记得为我与云深、沈洄祭一杯酒。”傅怀音抱紧了手中的猿人化石，“‘北京猿人’头骨化石绝不能落入日本人手里。就算是毁了，也绝不能落入****者的手中。我也不可能跟日本人走，哪怕是死……”

远方的天空已然大亮，黑夜已经过去，太阳升起，黎明已至。

傅怀音先是一怔，而后了然，看向阿来的眸光里透出悲伤来:“你早就知道了？沈洄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你怎么……”怎么没有反对。

阿来笑笑:“我知道我们逃出去的机会很小，可我也想搏一搏，不想死在这里，更不想死在日本人手里。我们与侵略者抗争，不是为了死，而是为了活。”

傅怀音皱眉:“你想做什么？你是不是有事情？”她已经听出他声音中的不对劲。

傅怀音目光微动，她侧过身去看向远方。他们眼下所处的地方已近悬崖一侧，顺着悬崖边缘走过去，便能找到沈洄所说的下山小径。可后有追兵，前路冰封，他们无处可去。

“你说得对，我们抗争这么多，是为了活下去。”傅怀音朝阿来笑了一下，“但就算我们活不下去，也会有人替我们活下去，不是么？”

阿来脸色微变，他似乎已经看到了傅怀音的决心。

傅怀音心知肚明，沈洄说这话，不过就是想激她离开罢了。她知道此时须争分夺秒，青木哲也的人已向他们逼近，他们无法再做过多的犹豫，便下了决心蹲在沈洄身侧:“青木哲也要找的人是我，你跟阿来走，他们找到我，就不会再找你们了。”

“怀音，你当我蠢吗？”沈洄笑了一下，将身上揣着的猿人化石取出来，交在傅怀音手里，“他们要的不仅是你，他们还要这个。我们绝不能让猿人化石落在日本人手里，死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