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莫无秋哂笑一声，他吹了吹额前垂发，随意道：“那可真是一场豪赌，”

接着，他将目光投向书生手下的那封信，虚眯眼睛道：“那么，你是赌我杀了你后会生?还是杀了你后会死?”

层层疑云笼罩，作为卢浮宫之主，卢广仲在闭眼前，没有留下丝毫有用的信息。

六公其他之人，人人自危，兵马出动，全城戒备。

凶手是谁、所为何来、为何会盯上卢广仲、逞凶后又藏于何处?……

李子文坐回位置，手指轻轻磨过桌上那封信的边沿，开口回道：“比起这个词来，我倒是认为它只是一场博弈，博你我之生死。”

莫无秋侧目而视，嘴角勾起一个意味难明的笑容，就那样静静看着对面那个书生。

不知为何，在这种目光下，李子文蓦地感觉呼吸一滞，皮肤泛起点点鸡皮疙瘩。

没等书生回答，莫无秋便自顾失笑，摇了摇头：“我这话貌似有点多余，不消多想，你认为在我杀了你后，也逃不出你所留的后手。当然，能不能杀掉你，这个几率，小爷还是有把握的。”

唯独此次，不仅李子文没有感觉到半点安全之感，就连老黄自身，亦心虚不已。

“威胁?”

书生一言不发，书案上的书卷随着夜风呼啦啦翻动。

他浑然不知，自己的掌心已沁出密密细汗。

“楚白衣，李某承认你能杀掉我二人，但同样的，李某对自己所置手段亦深信不疑，落子须无悔，无意不落子。”

屋内温度骤降，护卫老黄身为登仙境高手，无数次救李子文于生死之间。

莫无秋闻言，双手互插袖内，扫了眼窗户外的雪幕，悠悠道：“看你的样子，似乎是吃定小爷了。”

“唉～”，

他叹了口气，嘴角一扯，露出一个温煦笑容道：“既然如此，那我先选择不开盘。”

“何意?”

书生面色愕然，随即他想到了什么，脸色瞬间阴沉如水。

在书生与老黄的注视下，莫无秋挥袖拂开屋门，走到雪幕下。

白衣回首，看向二人道：“曾有一辆马车，虽不是什么稀罕物件，却也伴小爷走过秋冬，可惜，在上一次开阳城外伏杀中，被人万枪解体，今夜有缘，烦请二位随我走上一遭。”

书生与老黄面无表情，二人心底涌起无数寒意。

然而，对于他们的异样，门外那袭白衣身影置若未闻。

只见其仰面朝上，白雪落发，口中却又道出一句不应景言语：“哦，这壶状元酒，既是你诚心而待，小爷也觉得味道不错，便却之不恭了。”

说的很是自然，毫无半点廉耻羞愧之心。

如是般，那坛刚去封不久的状元酒从屋内飞出，连带封盖一起，轻轻落在莫无秋的手中。

他仰颈大灌几口，些许酒水溢洒出去，看的书生那是一个心头压抑。

“怎么，二位是不想移步咯?”

莫无秋盖好酒坛，右手托在桃木剑剑底，微弱剑吟却很是清晰的响起在此方天地。

护卫老黄怒极反笑，踏步就欲出手，但还没走出一步，书生便拉住了他。

“少爷！”老黄低喝，很是愤懑。

“不可。”

书生冲老黄摇了摇头，起身，从容理了理自己的衣袍，然后挂起一抹微笑，走出屋外。

老黄愣愣望着书生背影发呆，这一刻，他无比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攥紧拳头，闷声跟上。

“能屈能伸，好样的。”

莫无秋冲书生竖起大拇指。

说实在的，他对此人并不是抱必杀之心，但经过这短短的时间后，对方的城府，令他不寒而栗。

这种士子，为友当好，为敌必须不能心慈手软。

形象的来说，书生就像是一条蛰伏暗中的毒蛇，而且还是有化龙之梦的毒蛇。

路上，老黄受了书生指示，悄然离去。

对此，莫无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付之一笑。

“你就不怕我是去搬救兵?”

书生跟在后面，那股不受自己掌控的感觉很是堵闷，按捺不住，开口询问。

“从我踏入开阳城那一刻起，怕这个字眼，就不该出现了。”

莫无秋走在前面，边走边说：“而且，你不也说这是一场豪赌吗？既为赌者，当有豁出一切的觉悟才是，成王败寇，生死各安天命。”

书生欲言又止，最后嘴角苦涩，失神自言自语道：“曾几何时，我自诩纵使不如那夏帝朝的帝师之才，但比之其他王朝翘楚，不胜也不会差。犹闻大商皇朝出了一位白衣儒圣，可有夏帝朝帝师之资，我甚为不服，以期见面之时，与之一较高下。然而世事弄人，白衣儒圣未谋，一介凭空而出的楚白衣，便叫我捉襟见肘，可笑哉，可叹哉……”

莫无秋静默听完书生言语，脑袋中却浮现出另一副画面。

某一年，两难山上，一直与师尊对弈而论的大师兄，在下完最后一盘无子之棋后，踏步朝空中走去。

他与其他师兄们站在别难石上瞭望，大师兄就那样一步一步走上云霄。

然后一声鹤鸣起，五彩祥云生，一只黑白相间的仙鹤，从云中飞出，双翅展开，托着大师兄飞远。

“如果是大师兄的话，不知能否比肩那位夏帝朝帝师。”

莫无秋心中揣摩，至于大商皇朝出来的那位儒圣，先入为主，他不觉得大师兄会比他弱。

还有那个终年不下山的师尊，又是一年冬雪，莫无秋真想现在就飞回山上，揪着老家伙的胡子来上一句：“且看今朝美人在侧，安敢再笑小爷不丈夫?”

对了，如此幸事，当不能忘了其他师兄、师姐们，让那些认为他会一生无望下山的家伙，大眼珠子瞪落一地才好。

“嘿嘿～”

脑补出一幅幅画面，莫无秋很不矜持的笑出声来。

笑声化在风雪中，那一刻，曾经的小幺儿，似乎又出现了。

不知详情的书生见状，以为楚白衣是在嘲讽他的处境，当即脸色更冷了几分，闭口不言。

二人鲜少交流，纵有搭话，也是有一言没一言，言不由衷，彼此打着哑谜。

雪地中，留下两串清晰的脚印，“咯吱～咯吱”的踏雪声很是清脆。

与此同时，城中某间客栈柴房中。

自那人走后，屋内灯火便一直没有熄灭过。

火光映照下，一位女子身影不安来回走动，坐下，站起，坐下，站起……如此反复，不知重复了多少次。

街上士兵走动的声音很是聒噪，这便更加深了她的忧心。

可怜的大灰兔，被她牢牢搂在怀中，夜不能寐，红眼睛愈发的红了。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脚步声。

妇人慌忙站起，怀中大灰兔掉落在地，她葱指摸在门栓处，想开门却不敢开门。

“是我。”

直到门外响起那声熟悉的声音后，妇人这才如释重负，深呼了一口气。

她强作镇静，开门的手却略显颤抖。

门开，露出屋外白衣裹白雪的男子。

“收拾一下，我们该走了。”

莫无秋拍了拍身上落雪，冲依旧是老妇模样的楚君婉说道，看着对方面容，还忍不住调笑一声。

楚君婉横眉冷对，转身回屋内收拾行李，或许连她自己也没发现，嘴角多了一丝笑意。

一如二人轻轻的来，现在又是轻轻的走。

关好门窗，告离这别番风情的小窝。

街道雪花中，一辆马车静静站在那里。

马匹裹了裘披，车辕是专制的撵雪大轮，从掀开的车帘朝里看，有厚裘、干粮，酒水……

书生站在马车旁边，老黄牵着马匹，二人看见楚白衣身旁的老妇人，各有心思。

“原来如此。”

书生眼中恍然，只一眼便明白了事情大概，心中生出诸多懊恼，千算万算，他终究不能做到百无一漏。

“咱们的马车又回来了。”

莫无秋很不客气的从老黄手中接过缰绳，对书生目光亦视若无睹，看向楚君婉笑着。

楚君婉失神看着马车发呆，须臾，她将大灰兔放入车上，回首冲莫无秋嫣然一笑。

这一笑，虽是从一张老妇面皮生起，却并无半点突兀，犹如寒冬的一抹旭光，光彩夺目。

“楚公主果然不负天下第一美人之称。”

书生感慨一声，换来的却是莫无秋若有若无的扫视。

马车起动，车辕缓驰，书生与老黄跟在两侧，一齐朝城门位置走去。

很奇怪，一路上并没有遇见夜巡军队，也没碰见其他六公的手下，这些人，仿佛一同人间蒸发了一般。

夜静，雪扬，风起。

马车前室处，莫无秋闭目养神，四周一片静谧，但在他的感知中，有密密麻麻的杀意，正如影随形的跟在四周。

临近城门，莫无秋睁开双眼，看见城门紧闭，墙上有零散的守卫在低声交谈。

马车停下，书生侧目看向车上那人，衣服因一路冷汗而湿硬渗骨。

“如何，这场赌局，你买大，还是买小。”

书生哈了口热气，发髻与衣衫满是落雪，雪片很大，影响的视线也颇为模糊。

老黄悄然走了过来，袖中捏了一支碧绿木筒，筒上扎有无数小洞，洞内泛起点点银光。

买大是生，买小为死，这是两个聪明人心照不宣的暗意。

莫无秋歪头，咧了咧嘴，冲书生“歉意”说道：“唉，小爷喜好很多，亦有些许不喜，恰巧……”

话语停顿，书生已然遍体生寒，脸色变幻。

“小爷最不喜之一，就是……别人威胁我～”

莫无秋说出未完的话语，且在最后一字落下同时，他消失在马车上。

……

“那么，你要如何下注呢？”书生看向三番五次令他失态的白衣青年。

护卫老黄紧绷神经，知晓最为关键的时候已经来临，气息冗长，丝毫不敢有半点走神懈怠。

李子文微垂眼睑，拿起那封书信，递到火烛上，竟是亲自将信燃烧殆尽。

火焰袅袅，这封连内容都不曾示人的神秘信纸，就那样在三人注视下，“滋～滋”化为飞灰。

风雪夜，开阳城六公中武之最的卢广仲坐寂于院内石阶上。

莫无秋眼睛一缩，没有阻止书生的动作，保持冷眼旁观。

待书信彻底消散，他很“配合”的挥袖将那些飞灰卷到窗户外，突兀说了句：“小爷斗胆一猜，此信应是不沾点墨，为一张白纸吧。”

一抹酒水洒落，正端酒压惊的书生，脸色很是不自然。

而在这风雪飘摇，草木皆兵之际，城中最不起眼的一处草屋内，却已经上演了一场暗锋交戈。

“你，这是在，威胁小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