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璟然心里有些怅然，他收敛心神，努力朝着程稚心挤出一个平和的笑容，试图回到以往:“你来了？我还以为是护工呢。”

但许是太久没笑的缘故，这会儿他嘴角上扬的有些僵硬，许是对着她习惯了说“滚”这个字眼，方才的问候也显得别扭。

有多久没有见到季璟然这般平和的模样了？

自从他知道他腿废了之后，便一直郁郁寡欢的，近来更是脾气暴躁，这副安静的模样几乎已经要从她的脑海中淡去。

程稚心看着他的背影，一阵出神。

也难怪她有些害怕，大概是害怕他情绪再次失控吧。

他控制着轮椅转身，眼里的景象由那角衣物迅速地扩散到女孩全身，熟悉的身影在他眼眸深处成型，一如他心中的烙印。

“璟然……”程稚心轻轻地叫了他一声，声音中带着忐忑和一丝不安。

“嗯。”程稚心应了一声，随后两人之间便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什么时候，他捧在手心的女孩见到他时居然也会有这般不安的模样了？

他向来是她的避风港，却在住院的这几天对她掀起了滔天巨浪。

她想打破这种沉默，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时至今日，他们似乎已经无话可说，虽然近在咫尺，却更像在天涯两端遥望。

“心心。”最终还是季璟然先开了口，“之前真的很对不起，我对你发了那么大的火，还将心里的埋怨都发泄在了你一个人身上，让你独自一人承受这些。”

季璟然听的心里一阵涩意。

如今他是个病人，情绪又不稳定，便是冲着心中的愧疚，程稚心也不可能让他一直背负自责。

“没关系的，我理解你。”程稚心慢慢地在他面前蹲下来，直视着他开口，“我知道你这段时间应该非常挣扎，一定也不好受，我们慢慢治疗，总会好起来的。”

她微微一笑，却让男人顿时一怔。

季璟然眼角微红，这么久以来，他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打量程稚心。

岁月并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什么痕迹，但却让她像一朵花似的，慢慢舒展着身姿，依稀可辨日后的幽兰风韵。

但最令他心尖一颤的还是她唇角的那抹笑，浅浅淡淡的像是生活在山坡上的野百合，虽不怎么起眼，却在风中摇摆时送来阵阵清香，沁人心脾。

有些人，不管过了多久，再见一面之后，你还是想拥有。

这一刻季璟然很清楚自己内心的悸动，他根本就没有办法看着眼前这个对他展露笑颜的女孩去爱另一个男人。

“心心。”他望着她，内心的想法脱口而出，“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这句话很轻，甚至没有季璟然以往让她滚时的气势足，却让程稚心的心狠狠一抖，唇角的笑容都僵住了。

她怔怔的看着季璟然，有些不确定地再问了一次:“你说什么？”

她疑心自己是听错了，直到季璟然又再度重复一遍，她这才明白自己内心的颤动是慌乱，是不敢相信，是……下意识的想拒绝。

她怎么也没想到，季璟然会突然说出这番话来。明明季宸宁说早上来的时候已经跟他讲清楚了，也将两人的关系公之于众了，可为什么季璟然还是……

“璟然……”她这么想着，便也这么问了，“你大哥早上来过的时候，已经将所有事情都说给你听了，不是吗？”

这其实已经算是一种变相的拒绝，但季璟然如今目光炽烈，除非程稚心态度明显，否则他绝不可能轻易放弃。

“我知道，他早上来找过我，告诉了我你们的一切。但是我不信你会那么容易就变心。我们曾经有过那么长的岁月，一起同甘共苦过，为了你我连家族都不要了，我不信这样的感情会轻易变质。”

季璟然看着她，眼神中有祈求:“所以，回来我身边好不好？从小什么东西都是大哥的，季家也是他的，我不想跟他争什么，但我只有你，只有你了，你不要被他抢走好不好？”

季璟然哆嗦着手去抓程稚心，在后者愣神的情况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

他几乎要摔下轮椅来，却手指捏着她的衣服不肯放松，仿佛这样程稚心就会永远留在他身边。

季璟然的这一番话程稚心心里难受得紧，一时也忘记了反抗。

她怔怔地看着面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心里的天人交战让她痛苦不堪。

季璟然为了救她没了双腿，后半生也许就这么毁了，除此之外，他更是她小时候的救命恩人，也是她人生改变的一个转折点。如果不是他，她也许会因为辍学而走上另外一条路。

如今他什么都没有了，求着她别离开他身边，她怎么能狠得下心拒绝。

但另一方面，她对季宸宁用情至深，这些日子相处得点点滴滴，每一笔都深深地刻画进心里，让她再也无法忘记这个男人。

季璟然为了她做了很多，但季宸宁同样以深情守护了她一次又一次，更何况他们还领了证，要让她跟这个男人离婚，她同样做不到。

这种进退维谷的场面，几乎要将程稚心给生生逼疯。

她下意识地想要逃离这个地方，但衣服却被季璟然死死地拽着无法逃脱。

“心心，你在犹豫些什么？你不想离开他是不是？”季璟然看着她摇摆不定的神情，指尖隐隐的在发抖，手指连着衣服深深地掐进程稚心的肉里。

程稚心吃痛，但却没有叫出来，她皱眉忍着疼痛，还是决心坦诚:“我没有办法离开他，或许你无法相信，但就是这么短的时间，我爱上了他……”

“你骗人！”季璟然猛地推了她一把，他大口地喘着气，俊朗的神情有些狰狞，听见“爱”这个字，他便忍不住想起了早上他那好大哥云淡风轻却强势无比地告诉他“她现在爱得是我”这句话。

如今程稚心亲口承认爱上了他，怎么能不叫他妒火中烧，恨欲狂。

“你骗我……”

他浑身都在发抖，似乎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

程稚心看出他有点不对劲，忙从地上爬起来，想要去安慰他:“璟然……”

“啪”的一声，季璟然打开了程稚心想要伸过来的手。

他垂眸盯着自己垂在轮椅上的双腿，凄凉地自嘲道:“我知道了，你走吧，你去跟我大哥在一起吧。我是个废人，双腿瘫痪，给不了你幸福了，你不要再管我了，以后也不要出现在医院里……”

程稚心一颗心脏都憋得难受，她慢慢地靠近季璟然，努力地安慰他:“璟然，一切都会好的，我们会有最好的医生来治疗，我也不会不管你的……”

就算以后季璟然真的站不起来，就算以后她真的和季宸宁在一起了，也不可能会看着季璟然不管不问，她的良心不允许她这么做。

她已经抛弃过他一次了，不能再抛弃第二次。

“可是你还是选择了他不是吗？”季璟然听见她的话后，目光冷幽幽地看着她，唇角弯起一抹弧度，显得凄凉哀婉。

一句轻飘飘的话，让程稚心所有的安慰都成了口说无凭，苍白脆弱得不堪一击。

“不是的……”她想要解释些什么，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看着女孩欲言又止的模样，季璟然自嘲地笑了笑，指着门口:“你走吧，不要再来这里，既然选择了他，就不要再来找我了。”

只要看不见，便不会想念，也不会念念不忘。

但他如今这副情绪不稳定的模样，程稚心怎么可能放心得下他自己一个人待在病房里，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离去之后，她还没来得及说出什么，便觉一阵风袭来。

“我并不想这样做，并不想伤害你，但我还是没有控制住自己，所以对不起。”

他在这里细细地剖析开自己的内心，希望可以得到的原谅。

这话中蔓延着苦涩，他从来都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也会伤害这个女孩子，需要这般郑重地向她道歉。

程稚心眼眸中闪过一丝意外，但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欣喜。

出乎意料的是，他并没有躺在病床上，而是下来坐在了轮椅上，背对着门口面朝窗户，似乎在观望外面的风景。

只要季璟然能想开，她以往受的那些委屈仿佛都能像是秋日的落叶一般尽数凋零。

“没关系，你不用在意。”她安慰他，不希望季璟然因此而自责。

但青年却摇了摇头，他似乎是不知道怎么开口，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带了一丝艰涩:“我这一阵子像是被鬼迷了心窍一般，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每次让你滚之后，其实我心里都会很后悔。”

她原本还忐忑的以为也许季璟然知道真相后会更加暴躁，但事实上，他似乎比以往要平静。这让程稚心微微放下了心，拧开门走了进去。

听见响声季璟然并没有回头，直到感觉有脚步声慢慢地靠近他这边，他才有些疑惑地偏转过头，瞥见一角熟悉的衣物后，浑身一震，静静流淌的血液刹那沸腾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