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觉得自己真是恶趣味，看到她们脸上表情微变，有些紧绷，便觉得心里有一种嘲讽的快慰浮上心头。

“对啊，他现在忙得很，每天都有很多事，经常在公司里待到深夜。”沈曼云微微一笑。冲散自己的那一丝不自然，将大儿子的情况一笔带过。

季璟然没有再说话，冷眼看着程稚心消失在病房门口。

街角那家店做的粥尤为正宗，不少只能吃流食的病人很喜欢这家店，因此开在医院边缘的它们，粥总是第一时间卖光。

程稚心一阵沉默，她最后转身:“不管你心里有多大的怨气，但饭还是要吃的，我这就去给你买碗粥。”

“最近很少看到大哥过来，不知道他在公司里忙什么呢？”季璟然低着头，眼神若有若无地飘过沈曼云和程稚心。

循声回头见是程稚心，沈曼云笑着朝她招了招手:“心心，你上哪儿去了？我方才还问起璟然，结果他说不知道。”

程稚心看了一眼低头不语的季璟然，脸上扬起一抹甜甜的笑容:“嗯，我刚刚出去给璟然买碗粥，忘记跟他说了，抱歉，下次会注意。”

“是吗？那还挺忙的。”季璟然不疼不痒地评论了一句后便没有再多说什么，仿佛真的只是随口问了一句。

“不用了。”程稚心笑了笑，“我买的这个也不能浪费，就自己喝吧。”

沈曼云没有再出声，转过头去跟季璟然聊一些闲杂之事。

程稚心心里却疑窦丛生。

沈曼云仅仅只坐了一会儿便走了，今天南城有个宴会，她不得不出面，因此这两天来医院才来得少了。

“心心。”沈曼云站在病房外，看着她叹了口气，“这段时间麻烦你了，我知道你一直看着璟然非常辛苦，不过有你在这里，我们也放心得多。”

“没事，你也是一片好意。”沈曼云招呼她坐下，“我带的粥有多，你也喝一点吧。”

现在看来，他当初带着程稚心私奔的模样真像一个笑话。

程稚心沉默着没有出声，她明白季璟然心里有怨气，这股情绪需要一个发泄之地，如果能让他好受一些的话，她挨几句讽刺又会怎么样呢？

“我给你削个水果吧。”女孩走到病床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吃个水果可以恢复得快一点。”

又是这般！

季璟然看着将他所有恶意都照单全收的程稚心，感觉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心里累积的怒火愈发地高昂起来。

他心里很清楚，她以前不是这般模样的。以前的程稚心活泼开朗，像是个开心果一般，能够将所有人都一起拉入快乐当中。但跟他在一起后，性格却变得越来越沉默，越来越安静。

他知道这跟她有很大的关系，是他将一只属于自由的鸟儿强行地禁锢在身边。他心中有愧疚，但一想到也许这只鸟儿如今正在另一个男人身边放声高歌，他便忍不住心中的一阵嫉妒与愤怒。

凭什么，他就这么不如大哥吗？连跟他在一起都觉得是种负担。

季璟然的心像是被一只大手给揪住反复揉捏，痛得他几乎就喘不过气，转头瞥见程稚心手上正在慢慢削的苹果以及手上的削皮刀后，瞬间眼睛便红了。

那一天他刚刚醒来，虽然奇怪一向不管他人死活的大哥居然会担心起别人割伤手指，却也没有多想。

现在看来，那分明是夫妻间的小恩爱，是一柄捅在他心口的刀！

“不要削了……”

有气无力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抗拒从床头传来。

季璟然这两天情绪有点不太对劲，这会儿又反对她削苹果，程稚心也没太在意，只当他又想耍脾气了。

“吃点水果对你身体好。”她头也不抬地回了一句，手下的动作也不停，换下了笨重的水果刀，用削皮刀削出来的苹果圆润诱人

“啪！”

“我让你别再削了！”

巨大怒吼从耳边响起，程稚心看着从她手上跌落下去在地上滚了两滚的苹果，又看了一眼被连累拍得有些发红的手背，最后才将目光投向了靠在床头大口喘气的季璟然。

直到此刻，程稚心终于才意识到，季璟然心理问题非常严重。

这个原本灿烂温柔，内心住着一轮太阳的男人，正在逐渐被一片阴霾所覆盖。

不知道从什么起，他以往舒展开的眉眼总是惯常蹙起，被一抹阴郁笼罩着，看起来病恹恹，又有些阴鸷。

程稚心有些难过，她希望季璟然醒过来，却并不希望他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触及到程稚心的眼神时，程稚心被一腔燥热所控制的大脑有了片刻的清醒，他看了看地上裹着灰尘的苹果，又看了看神情有些呆愣受伤的程稚心，心里一瞬间涌起了无边后悔。

他怎么能对着心心发这么大火呢？

这个女孩以前被他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他尽力想让她快乐起来，总是给她展现这个世界最阳光的一面，可如今他却成为了她面前的一片乌云。

季璟然闭了闭眼，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又说不上来。

程稚心缓缓弯身将地上的苹果捡起来扔进了垃圾桶，拿纸巾将削皮刀擦干净放在了抽屉里，才轻声道:“不吃就不吃吧，你想吃其他什么水果吗？”

季璟然一瞬间有些茫然，他觉得自己似乎已经预备好了接受怒火，然而对方轻飘飘的一句“不吃就不吃”，又将他所有即将脱口而出的道歉话都卡在了关口。

她为何对他这般忍让？还不是他们之间已经没有了任何关系，她对他有愧疚，有同情，却唯独没有爱，所以才能忍受他所有恶意？

“我什么都不想吃！”季璟然盯着她，冷笑连连，“我自己想吃什么自己会削，你是看不起我这个废人吗？觉得我腿不行了，手也不行了？”

“我没有这个意思……”

程稚心突觉有些疲惫，她几次三番地解释自己根本没有要伤害季璟然的意思，但季璟然却一次又一次地提起他的腿，他在自贬的同时，又何尝不是在伤害她。

“你没有这个意思？”季璟然冷笑一声，不再多说什么，“你走吧，也不用继续忍受我这个废人的刁难，天底下好男人多得是，你自己再找一个就行了。”

盯着那张一直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一句话不受控制的脱口而出:“比如我大哥就是个不错的选择。”

程稚心像是被雷锤了一下，浑身都僵硬了，她睁大了眼看向季璟然，有些不敢置信，内心深处的不安被彻底地勾动了起来。

早上季璟然突然提起季宸宁的时候她便有些疑心，他是不是已经知道他们两个事，再联想起这段世间他的反常表现，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如今更是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如何不让她多想。

她惊疑不定地看向床上的人，发现男人像是精神不济，闭眸假寐后，这才微微有些松气。

之前她便想着该找一个什么机会跟季璟然说一说这件事，但是后来男人的情绪变化得太厉害，甚至可以说有些阴阳怪气的，她便只能暂时将她和季宸宁的事给继续瞒下来，不然她怕季宸宁会更加承受不了。

如今看来，方才脱口而出的那句话，更像是口不择言的气话。

程稚心微微松了口气，站起身来慢慢地朝外面走去，想去洗一洗双手。

就在病房的门再次阖上后，躺在病床上的人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谁想季璟然看到她，张口便是一声嘲讽:“看来我沉睡的这段时间，你跟我妈关系倒是处得不错，当初要是没有我你说不定会过得更好。”

他心里有隐隐的嫉妒，凭什么他当初和程稚心在一起的时候，八方阻挠，如今将人换成了大哥，便是一副人人祝福的模样？

如今季璟然双腿无法走动，半身不遂，他们哪里放心将他交给一般的护工，有程稚心在着实要放心得多。

“照顾璟然是我自己愿意，您不用对我道谢，他如今成了这副模样，我也要付责任。”

眼见程稚心真的要有出门的架势，季璟然终于睁开了眼，张口便是嘲讽:“我不想吃，你还能掰开嘴给我硬灌下去不成？”

沈曼云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拍了拍程稚心的肩膀:“不必再自责，璟然也是自愿救你的。”

以往她对程稚心有意见，再加上自己痛失爱子，这才将所有的过错都归咎在了程稚心身上，如今她接受了她，对这件事也就看开和宽容很多，这件事的确怪不到程稚心头上。

等沈曼云离去，程稚心才慢慢地走回病房。

程稚心排队排了很长时间才排到，护着东西往回赶的时候还被人撞了一下，她顾不得自己肩膀被撞得有些疼，忙扶住手中的粥，不让它撒掉。

但就在她提拎着粥回到病房门口时，里面却传来一阵香味，她静静地推门进去一看，季璟然正安安静静地坐在床上喝粥，旁边坐着沈曼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