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看不懂，他却可以敏锐地接收到那种来自她心底强烈的挣扎和两种情绪的激烈交锋。

微微叹了口气，他才又转头看向在病床上熟睡的好友。

“好了，你也不要把我当陌生人，还把我当上次那个路人好了，就当是你新认识的朋友。”裴以川一脸的真诚，眼睛澄澈透明，望向人的时候一眼能看到底。

程稚心能够感觉得到裴以川向她释放的善意，这种善意不包含任何杂质，也没有任何目的。纯粹的让人感到舒服，想拒绝也拒绝不起来。

程稚心忍不住弯了弯眼眸，虽然知道他说的都不是实话，但还是忍不住会被他给逗笑。

女孩在距离床边一米远的地方站着，没有再前进一步，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病床上的人，眼眸里是他看不懂的复杂。

程稚心原本还有些踌躇，听见这话后有些惊讶地看向裴以川。

这个人轻易就能看穿他人心里的顾虑，而且还会主动给别人台阶下，既不会让人觉得尴尬，也不会觉得突兀——这种性格与那些世家贵胄的子弟真是一点也不相同。

放在以往，季宸宁是不会睡这么熟的，可是他头部受到了伤害，因此也就格外嗜睡，这是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使然。

现在季宸宁睡着，她进去看看应该也无妨。

裴以川笑容更显真挚，带着人进了病房后轻手轻脚地把果篮放在了床头柜上，盯着又睡过去的季宸宁看了一会儿，目光便投向了程稚心。

他很清楚好友是怎么受的伤，在接到季宸宁出车祸的消息的第一时间他就给宋豊打去了电话，询问了那天的详细情况。

是季宸宁吩咐他先走，自己钻进了程稚心的车里，换言之，如果他没有上车的话，程稚心也许会在车祸中香消玉殒。

但是他碰上了这场车祸，来不及思考身体就已经做出了最本能的反应——要救她。

过来本就是想看看人的，借着裴以川这句话，程稚心只犹豫了一会儿便点了头。

不说他这发小儿能动一段感情有多难，单是这段时间对程稚心的了解，以及上次的接触，他就能确定这人与发小其实很是合适。

他们两人有一个爱而不得就够了，另一个怎么也要幸福一点吧。

“程小姐。”裴以川合上身后病房的门，叫住了在走廊上埋头快走的女孩。

女孩身体一僵，很想就这么一走了之，但从小受的礼节教育还是让她转过身来应了一声:“裴先生……”

裴以川盯着她，犹豫地道:“小心，”他声音顿了下，但还是没有改称呼，“我能和你谈谈吗？”

程稚心咬了咬牙，看向裴以川的目光复杂，但到底还是点了头。

她能够感受得到眼前这个男人对她的善意，不说他是季宸宁的朋友，就这人身上的气质就足够让她相信他不会做出对她不利的事情来。

两人到了走廊尽头的窗口处，这里的病房是空着的，少有人来。

窗户此刻开了一半，外面绿树成荫，大片的光伴随着风从窗口灌进来，吹动程稚心的长发，让她的大脑也稍微清醒了些。

“需要把窗户关上吗。”裴以川看她只在病服外披了一件外套，身姿有些单薄，便体贴地问了一句。

“不用了，我不冷。”程稚心摇了摇头，“裴先生想说什么就说吧。”

裴以川看出她有些紧张，微微一笑，露出脸颊上隐隐的小梨涡，冲散了尴尬的气氛:“我来之前其实在你后面站了很久，一直看着你想进去但又不敢，程小姐这不是在为难自己么？”

程稚心耳根有些红，她没想到裴以川居然一直在后面看着她，那她透过玻璃一直盯着季宸宁的模样不是都被他瞧见了？

但意识到对方后半句话的意思之后，她心底却有些震动。

一直以来，她都觉得自己不可以靠近季宸宁，却从来没想过这是在为难自己。

“你明明想要去看阿宸的，却一直徘徊在门外不肯进去。”裴以川盯着她的眼睛，缓缓道，“可是，你又怎么知道阿宸他是不是一直在期待着你走进去呢？”

他很清楚自己好友的心事，也知道他醒来后的第一时间就想看到程稚心平安。但这个女孩却一直都没有出现过。尽管想见，但是为了不让自己父母心有芥蒂，他还是忍了下来。

毕竟他舍命救程稚心已经对不起父母了，自然不想再加重他们跟程稚心之间的误会。但不管怎样，他心里一定是记着她的。

裴以川这话算是说的很直白了，程稚心又不傻，怎么会听不出来这一语双关？

他这分明就是在说季宸宁喜欢她，也一直期待着她靠近他。

但是，他作为季宸宁的好友应该知道……

“我知道你心里一直过不去璟然那一关，但我也并不是一定要要求你做什么。”裴以川看着她，脸上露出一抹关切，“我只是觉得你不必那么为难自己，想做什么就去做好了，遵循自己内心的真正感受。”

内心的真正感受？程稚心忍不住抬头，对上裴以川的视线后却又在他清澈的目光中败下阵来。

她内心的真正感受是什么？这点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好了，我就说到这里。”裴以川看了看表盘，“这会儿阿宸说不定已经醒了，我先去病房里看看他，咱们有时间再见面。”

他清楚多说无益的道理，点到即止就可以。

也是方才见到程稚心久久地在病房门外徘徊他才想帮好友一把。在他看来，好友有情，对方未必无意。

只不过横贯在他们之间的实在是太多了，程稚心眼看又是个心思重的，这两人恐怕还有更长的一段路要走。

但眼下他可以先让程稚心认清自己的心，也算是助了好友一臂之力吧。

“再见。”

程稚心目送他远去，心里却越发地迷惘起来。

裴以川的这番话像是为她驱散了迷雾，又像是再度给她的心蒙上了一层纱。

她遵循内心的真实感受么？她的确是想要去看看季宸宁，也对他救了她很感激，可是她能么？沈曼云会答应吗？

或者更深的一层，她的确不再对季宸宁抵触了，但是这就代表着她可以靠近他了吗？季璟然呢？

一时心头众多情绪一齐朝着她涌过来，像是要将她溺毙在深海里，可周围黑黢黢的，她根本辨不清任何方向。

前方走廊尽头传来了护士和家属的一阵吵闹声，程稚心瞬间从自我的世界中清醒，冷意终于透过薄薄的衣衫袭上了她的身体，程稚心打了个哆嗦，到底还是选择了回自己的病房。

路过季宸宁的病房时她没有再敢往里面看一眼，仿佛只要一眼，被她死死压在心底的各种情绪就会瞬间将她击溃。

病房里静悄悄的，程稚心关上门在床边坐下，呆呆地望着窗外的景色。孟星河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副模样。

他额头隐隐的迸出青筋，心里难免还是起了一阵挫败。

自从车祸过后，程稚心就是这副仿佛失了三魂七魄的模样，他心里清楚这魂魄大概都跑到了季宸宁那边去了，情感上却依旧不太愿意接受。

“小心，来吃点东西吧。”但心中再怎么不愿，面对程稚心时孟星河都不会表露出来的，他只是把保温壶放在床头柜上，“你早上都没怎么吃东西，我就去附近买了点粥，你垫一下肚子。”

裴以川莫名其妙地看了眼还在闭着眼睡觉的季宸宁，再转头看如惊弓之鸟般逃之夭夭的程稚心，抬脚便追了上去。

季宸宁可以选择等程稚心慢慢向他敞开心扉，但是他作为好友看到发小情路如此坎坷却不能不帮一把。

他当时想必也不清楚自己究竟能不能活下来，但依然义无反顾地拿自己的命去换她的命，他埋在心底的感情比他们任何人所想象的还要浓烈。

一个人如果爱你胜过他的生命，他也许就是把你当做了全世界。

“这个我早就知道了，”裴以川笑起来，“久闻大名，一直都很想见见你，可惜阿宸把你藏得太好了，只有每次他受伤的时候我才有机会见一面。”

至于程稚心那里，裴以川忍不住转过头。如果没有季璟然的话，他相信他们之间不会这么艰难，那个女孩应该也不会露出这么复杂的神色。

造化弄人啊。

病房里一片静谧，程稚心恍惚间似乎看见季宸宁的眼睫毛颤动了一下，她心里大惊，脑子来不及反应便先下意识地转身跑出了病房。

她微微点头，本来她也对这个少年模样的人警惕不起来，而且上次才头一回见面，人家心有顾虑没有说出真实身份也正常。

“你跟我一起进去看看吧。”裴以川走到病房前拧开了门把手，“沈姨回家拿东西一时半会回不来。而且如果阿宸需要什么帮助的话，我怕自己一个人应付不过来，毕竟我没有什么照顾人的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