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中医城府既深，心事也重，前阵子听风是雨，为了儿子的事情患得患失，以至于方寸大乱，在二瑞面前失了分寸，被她呛了那一通，到今天想起来还觉得窝囊和生气。再一个，自己苦心培养二十年的优秀儿子，却给自己找了这样一个二本糊涂蛋老婆，也给爹妈找了个司机兼看门大爷做亲家，这口气，心机老母无论如何都咽不下。

可比起儿子被拐去国外，三年五载见不着面，还是现在的结果让人更容易接受些。两公婆在儿子终身大事上再开明，也是吃大米饭长大的，还没到眼看儿子事业毁掉、去帮别人养孩子却还无动于衷的地步。

迷迷瞪瞪的下了床，跑出去把门拉开，见是穿跑步运动装的瓜少, 对他看了一眼, 不发一语, 转头又回卧室接着睡去了。

瓜少没进门, 带着小正经出去溜达了一圈, 跑到很远的地方, 发现一处小小的早市，不仅菜蔬，连花鸟鱼虫都有得卖，遂挑了一束向日葵带回去。

二瑞昨晚失眠，凌晨两三点才睡着，早上六点多收了个快递, 回去才睡着，小正经又来喊, 自言自语:“今天快递这么多？”

老中医听闻，倒也没有过多震惊，就长长叹了一口气。这两个人，从读书时起就分分合合，去年才分，没几个月，现在又到了一起去，看来儿子这辈子注定就要栽在二瑞这丫头手里了。

一起吃早饭时，瓜少接了一个电话，听随意口气，和聊天内容，应该是他家里人，多数是老中医。

老中医那天把海桐路老房子钥匙交给中介，自己回杭州去了。结果因为小区行情太好，才一晚上过去，租客就找到了。中介催她来上海签合同，她这两天特别忙，抽不出空，拖了一天。中介着急啊，从早到晚电话打不停，她便派瓜少爹代自己去一趟上海，但瓜少爹有个要紧的桥牌比赛，也不愿意去，叫她支使儿子去。

所以老中医这回没说啥，就叹了口气，问了儿子一句:“你都搬到她那里去了？”

瓜少昨天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说自己会休假一段时间，今天叫他去帮忙办件事，他却说自己没空，那么老中医就追问他现在哪里做什么，他如实说，现在二瑞

家里。

瓜少含糊其辞:“不算是吧。”

他说话时朝二瑞这里看了那么一眼，二瑞马上端起咖啡杯，跑到阳台上去了。

不知道老中医在电话里问了瓜少什么，听他说:“反正不会再分开了，也尽量不再离开视线了。”

老中医就打电话给他，问他是不是能抽空去一趟老房子，和租客签个合同。

***

二瑞离开家门，没去上班，她离家出走了。倒也不是蓄意而为，纯粹是不经意的小小一念。

她在去上班的地铁上时，有同事小姑娘打电话给她，问今天能不能和她换个班。她说可以，自己也才刚刚出门，这就回去好了。电话挂掉，却没有下地铁，调转方向回家去，还是坐着不动，一直往下乘，等到回过神来，人已经到了虹桥火车站。

出了地铁站，又去高铁站，买了回杭州的动车票。检了票，进了车厢，捏着车票找到自己的座位。发现已经坐了人，一个戴墨镜的老阿姨。二瑞说:“阿姨，不好意思，这是我的位子。”

墨镜阿姨不愿意动:“做啥，旁边不是有空位子的嘛，你随便哪里坐坐么好了呀，为什么要盯牢我这里！”

她要是好言好语也就算了，偏一副理所当然的腔调，二瑞牛脾气就犯了，跟她杠上了:“不好意思，我只想坐自己的位子，空位子既然那么多，不如你去坐吧。”

老阿姨厚脸皮，不起身，也不将二瑞放在眼里，就坐着不起来，嗓门还越来越响。二人争执几句，连旁边乘客都帮忙发声了，老阿姨寡不敌众，才很不情愿地起身，嘀嘀咕咕地挪到旁边去了。

二瑞在自己坐下还没十分钟，检票员过来检票，跟她说:“你不是前面一节车厢的嘛，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二瑞这下尴尬了，说:“啊？我不是这节车厢？那是我看错了。”

隔壁老阿姨“蹭”的站起来，指着她:“搞得跟真的一样！我们年纪大了，眼睛看不出，你们小姑娘也是有眼无珠？也瞎掉了？”

二瑞气得发抖，可惜技不

如人，也拉不下面子，只好抱头鼠窜，远远逃走。但是运气不好，中途不巧又在厕所门前碰见，老阿姨白眼冲她乜发乜发，嘴巴跟着罗里吧嗦。二瑞气不过，跟她又吵一通，你一句，我一句。越吵越激动。直到杭州站，不得已，停战。

到杭州站，出了检票口，艾思带着女阿飞已经等在门口了。他今天刚好带着女阿飞，还有一个古惑仔朋友在附近逛街喝咖啡，得知二瑞回来，就带着女阿飞和古惑仔跑来接她了。看二瑞一脸气恼样，问她怎么回事，二瑞把车上的事情说了。女阿飞一听，气得跳起来:“二姐你还算是上海滩混过的妇女吗？连个老阿姨都对付不了！她人在哪，你带我去，看我不替你骂死她！”

二瑞火大:“我们混上海滩的妇女也不是个个都会吵架！”

艾思开车把二瑞接回家，二瑞爹看见二瑞回来也很开心，叫她一边去休息，自己去煮菜烧饭。艾思和女阿飞以及古惑仔斗地主，三缺一，喊二瑞顶上。

二瑞记性好，过目不忘，记牌厉害，古惑仔不论是做地主还是当农民，不管牌好牌坏，都斗不过二瑞，连着输了几把，兜里零钱全都进了别人口袋，气死了，冲她叫:“兄弟，你不能这么打，还给不给人家留点活路啦！”

二瑞火大:“谁是你兄弟？！”一把牌丢到桌上去，不跟他们玩了。

二瑞在杭州家里消磨到下午，本来想下来住一晚，明早乘早班动车返回上海去上班的，但是小房间又被女阿飞堆满了杂物，不开心，决定还是回上海。

二瑞前脚刚走，后脚瓜少爹妈就来了。他们是来提亲的。提亲是瓜少爹的主意。瓜少爹从不过问儿子的恋爱，又后知后觉，直到今天早上，才从老妻口中得知儿子与皇甫家小姑娘之间分分合合，谈过几段的事情，他当时就很震惊，有些不敢相信，亲自打了电话去向儿子求证，那时儿子在二瑞家里刚刚洗好碗，正准备出去遛狗丢垃圾。

瓜少爹为人正派，心想都到了这个地步，再讨论门第家世什么的，已经没那个必要了。他希望儿子快点安定

下来，而且他也挺喜欢二瑞的，乖巧又可爱的小姑娘，谁不喜欢呢？所以他要紧的桥牌比赛也不去了，为表重视，还穿上了他喜气洋洋的瓢虫装。

儿子这趟明确表示是奔着结婚去的，那么老中医也没反对，说去就去呗。就跟着一道去了。

二瑞爹听闻刁家两公婆来意，还不敢相信有这等好事，差点激动昏过去，等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饶是他自信，也晓得自家是高攀了刁家，遂搜肠刮肚，历数女儿优点，把她刚出生时被护士夸“皮肤白，头发黑，将来必然是个小美女”的事情都拿出来说了两遍。

至于二瑞妈，她和老中医打交道要多一点，知道以老中医为人，除非另有隐情，否则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看上自家二瑞的。朝老中医仔细一打量，见她脸上略显无奈的表情，以及时不时的长长吁气声，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二瑞爹正接待刁家两公婆，接到大妈妈来的一个电话，事情说完，忙着报喜，说二瑞要嫁给不华了，大妈妈高兴死了，她本就是大嗓门，一激动，声音更高，声音从手机听筒里清清楚楚传出来:“你们二瑞找到不华，赛过捡皮夹子！哈哈哈！”

老中医耳聪目明，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二瑞妈把老中医微妙的表情变化都看在眼里，表示羞愧难当，当场向刁家两公婆表起了忠心，拍胸脯保证，说自家有龙凤胎基因，不华娶了二瑞回去，一年抱俩，儿女双全不是梦。

***

二瑞乘动车回上海，刚检票出了闸口，就听有人喊她的名字，是瓜少。他没问她为何会突然回杭州，也没解释自己为何会知道她回程时间，就伸手帮她把包拎过来，然后把她的那个奶瓶造型的水杯递给她，里面是他从家里来时新泡的枸杞茶，拿到手上时，水的温度刚刚好。

他看着她端起奶瓶水杯喝了一口茶，忍不住伸手捏了记下巴，笑她:“小可爱。”

二瑞这两天心里挺迷茫的。说给谁听，谁都要劝她嫁金龟婿，可却无人知道她心中怅恨忧惧。心里太乱，所以离家出走，想了一整天，思路理清，结论还是，齐大非偶，

决定回上海后和他划清距离，可是一见面，却又鬼使神差地接了他给的水，现在被他说小可爱，想起白天女阿飞的那句妇女，鼻子不禁一酸，眼泪水都差点冒出来，本想凶他，然而话说出了口，却成了撒娇发嗲的语气:“干嘛？”

“不干嘛，就觉得你和水杯都挺可爱的。”

然后他拎着她的包，让她去乘自己的车，她也就忘记白天下的决心了，跟在他后面去停车场乘车时，艾思忽然一个电话打过到她手机上来，她接起，听艾思在电话里大吼大叫:“二瑞，不好了！我爸进医院了！”

二瑞惊:“怎么了？我回来之前他还是好好的。”

艾思说:“他是低血糖，一激动，就昏倒了！现在医院静脉输液，明早就能出院，你不用担心！”

二瑞问:“好好的，怎么会激动昏倒？”

“二瑞你能让刁家人来向我们家提亲，你能让姐夫向你求婚，你真是太牛逼了，我他妈能拥有这样一个姐夫，我也很牛逼！”

艾思其实比二瑞还要崇拜瓜少。艾思从小就是上学挨批，回家挨打的差生。他看瓜少，简直比天神还要光辉，瓜少又不爱搭理他，搞得他一直都很自卑，现在一想到自己和瓜少能成为一家人，成为瓜少小舅子，一兴奋，就语无伦次了。

二瑞莫名所以，半天才想明白艾思的话，转头问瓜少:“你绕过我去向我家里提亲，你利用我爸妈给我施加压力？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急功近利和算计别人？”冷冷瞥他一眼，转身便走。

瓜少只是在电话里说自己是有结婚的打算，仅此而已，却没想到他爹会如此急性子，无奈苦笑，疾步上前去追她:“二，你听我说。”

她甩开他的手臂，把自己的水杯也丢到他身上去:“说什么啊，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心机男！”

“我想说，有一个爱你的人在这里。”

“已经晚了，我已经不爱你了，更不会嫁给你个花心鬼，做你的大头梦去吧！”

“二，别这样，婚姻是上天安排的，上天的安排是最大的。”

***

次日，二瑞请假，回杭州去看她爸。她爸出了院，生

龙活虎，又开始喝酒了。她妈则在帮她整理房间。艾思和女阿飞的东西被丢回小房间，大房间又整理出来给二瑞了。

艾思上午出去买菜，他还不知道，等回来一看，自己和女阿飞的家当風雨文学:“你怎么不声不响把我的房间给二瑞了？”

二瑞妈说:“以后她和你姐夫时不时的要回娘家，不给她留一间大点的房间怎么行！”

艾思挺气的:“把大房间留给偶尔回娘家的二瑞和姐夫。那我呢，你给我这个儿子留什么？”

二瑞妈:“留给你满满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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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瑞出门前，忽然想起一事:“昨天开始就没有看到你拿电脑出来工作，也见你打过工作电话了，你是怎么了？”不是节假日，也不是周末，连续两天不工作，这放在以前，是无法想象的事情。

他说:“失业，暂时没有工作了，你养我吧。不华哥受得了委屈，也吃得了软饭。”

老中医当时就打了个哆嗦，肉麻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儿子会花小姑娘她知道，但是具体怎么个花法却不得而知。今天听了这一句，浑身受不了，挂电话时还自言自语:“唉，谁吃得消他。”

二瑞在阳台上磨蹭到他电话打完才回客厅，继续吃还没吃完的早饭。片刻，瓜少说:“你去上班吧，碗我来洗。”顿了顿，又道，“晚上我遛狗时顺便去接你下班。”

瓜少第二天又早早跑来, 他生活一向自律，烧退下去，身体恢复如常, 早上五点准时起床，出外跑步，一路跑到二瑞家。二瑞这时还没起床，一敲门，小正经就进卧室帮忙喊二瑞去了。新家防盗门锁的开法有点复杂, 小正经目前还在研究和摸索中，暂时开不了, 只能次次喊二瑞。

二瑞假装没听见，不搭茬。自顾自梳头发，化自己的妆，对镜理衣服。衣服是早上才收到的，她一眼看中的蕾丝款式，她是柔美小女人气质，穿蕾丝最好看。喜欢到来不及洗一遍就直接上了身，镜子里一照，上身效果比官网上的模特还要漂亮几分。

瓜少和她说话时，就倚

在门框上看着她，过一会儿，伸手来拉了下她头发，她没躲开，冲他翻了个白眼儿，他便笑。

瓜少狗遛好, 花买好，回来时，已是早上七点半。二瑞还在房间里睡。他把花放在一边，自己去厨房做早饭。半小时后，推门进卧室，喊二瑞:“吃饭了！”把她从床上拎起来，一起到外面吃饭去了。

一大早，他煮了粥，煎了香肠和鸡蛋，给二瑞切了一盘水果，还煮了咖啡，他会的也就这简单几样，但是也热热闹闹铺了一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