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侠客小说网 > 其他 > 大周中兴

卷6-14章伯阳舌剑中

  • 作者:姬为毅
  • 类型:其他
  • 更新:2022-01-26 23:51:10
  • 字数:9444字

只见黑叟不动声色,笑道:“老朽之见,与白叟大有不同!”

众人闻言,一片惊呼,没有人会想到,黑叟乍一开口,竟然是给老搭档拆台。

伯阳心中略起波澜,他出身于太史世家,对于历史如数家珍,齐国二叟以史为题,倒是正中自己下怀。他不露声色,起身作礼道:“小子不才,有幸领教!”

白叟干笑着点了点头,亦起身道:“如此,我等今日便以‘曰若稽古’为题,如何?”

黑叟沉默半晌,这才对伯阳道:“小友,老朽听闻你连胜八场,年纪轻轻便精通《诗》、《礼》、《乐》、《书》,于《周易》更是颇有灼见,令我二老深为佩服。今日乙字台,老朽愿以史为辩,不知小友意下如何?”

紧接着,看客们自然将目光投向黑叟,想听听他对白叟的观点如何补充。

伯阳微笑道:“自然知道,此乃《虞书》中之言,《尧典》、《舜典》之首句也。只不过,既然论史,何以反来论《书》,以‘曰若稽古’为题?”

白叟道:“此虽是《虞书》之句,确是论史之题。今日我二叟守台,便是要与孟阴小友切磋,华夏之史,当初何时所稽?”www.oaksh.cn 热血小说网

黑叟显然很满意观众的反应,他信口道:“华夏之始,非在三皇,而是五帝。五帝之首,当推炎黄。炎帝者,诸姜之始祖也,黄帝者,诸姬之始祖也。《书》之《武成》篇有云,‘华夏蛮貊,罔不率俾。’此华夏之称始见于世也。华者,华丽服章之意也,乃诸夏有别于蛮夷戎狄之谓。故,曰若稽古,华夏之史,自是从五帝始论!”

白叟显然战意甚浓,他抢先滔滔道:“依老朽之见,若论华夏史事之源,当从三皇始稽。华夏之‘华’,乃出自风姓华胥氏。华胥氏,圣人伏羲、人皇女娲之母族也,伏羲与女娲相合,始有人伦,人伦作,而始有礼义廉耻,知廉耻,方有华夏之文明。故,曰若稽古,华夏之史,当从三皇始论!”

白叟的论述气势汹汹,博得一片“上上”的喝彩之声。

这番言辞引经据典,显然更加精彩,看客们又是一阵“上上”的欢呼。

在此之前,在场所有人都认定齐国二叟会联手立论,一致对付攻擂者。却没曾想,二叟丝毫没有达成一致,竟各执一论,白叟言华夏历史起自“三皇”,黑叟偏偏云之“五帝”,仿佛二人还没把矛头指向伯阳,就互相掐起架来,甚是有趣。众人大呼过瘾,更不乏有好事者,纷纷起哄。

但伯阳却愁眉不展,所谓“内行看门道”,他很快就发觉二叟的机锋所在——华夏之史源起何处,虽无定论,但皆公认无外乎于三皇、五帝之间。倘若二叟立论三皇,伯阳必对以五帝,若二叟立论五帝,则伯阳会对以三皇,如此胜负难料,且必然陷入胶着。如今,二叟反其道而行,各执一词,则伯阳若要胜出,须同时驳倒二叟关于三皇、五帝的立论,此事难于登天,伯阳已然立于被动之境。

伯阳这才明白对方意图,拱手道:“愿闻高论。”

白叟捧腹道:“小友,若是寻不着论题,作揖认负下台便是,大可不必起此妄论!三皇、五帝之史实,佐证灼灼,又有何可疑?”他的语气不容置疑,竟与太史和仍叔听到这个问题时的反应一模一样。

伯阳摇了摇头:“晚辈不敢妄言,还望二叟指教。”

黑叟显然更加老成些,他感受到伯阳言下藏有玄机,不由皱了皱眉,答道:“三皇之时,有《三坟》传世,五帝之时,有《五典》遗留,这些难道不足以证么?”

“谬也,谬也!”伯阳拍手笑道,“《三坟》、《五典》者,不过后人附会,言其乃三皇、五帝时之作也,虽有其名,却无其实。试问二叟,当今天下,可曾有人见过《三坟》、《五典》之原文也?”

“你!”白叟被问得满面通红,一时语塞,只是连连道,“叛逆之辞,叛逆之辞!黄口孺子,怎能如此目无祖宗?”

黑叟倒是淡定,反问道:“《三坟》、《五典》乃旷世绝书,据说只有大周守藏室中存有孤本,小友未能目见,不可妄言之。”

“我……”伯阳早已想好反驳之辞,却突然强忍住。

他身为太史世家子弟,未来早晚继承父祖的太史衣钵,年幼时便阅遍大周守藏室的各种藏书,《三坟》、《五典》虽有书目,内容早已散佚,只有后来周公旦补叙三皇五帝事迹的只言片语,权以充数。但此时,伯阳不愿暴露身份,自然不能说熟稔守藏室中的藏书,他必须另找论据。

伯阳于是道:“若三皇、五帝确有其人,则造字之仓颉亦非虚构,然否?”

二叟齐道:“那是自然。”

伯阳笑道:“仓颉造字,是在三皇之后,然否?”

白叟不知是计,抢白道:“然也!”

伯阳道:“既然仓颉乃黄帝之臣,仓颉造字之前,三皇如何会有《三坟》传世?既然三皇时无无文字可录,三皇之世与五帝之世又时隔千年,《三坟》又从何处可得?可见,三皇之故事,颇多后人杜撰,白叟之立论,自是大谬。”

此话掷地有声,白叟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观众们也传来一阵叫好之声。

白叟仍不服气,强辩道:“这这……伏羲氏结绳记事,三皇时人可以用绳文传世,到了仓颉之时,自然可以转易为书契……”他越说越含糊,显然失了分寸,终究还是自矜身份,不愿多加狡辩,便拱手坐下,再不言语。

看客们沸腾了,局势反转得如此之快,他们没想到白叟就这么败下阵来。伯阳朝观众挥了挥手,示意压言,论政台下瞬间重归宁静。

接着,伯阳转向黑叟道:“至于五帝之论,晚辈也觉颇有争议。”

黑叟板着脸道:“何以见得?”

伯阳道:“我遍观《虞书》、《夏书》、《商书》、《周书》,未曾见只言片语言及五帝之辞,亦不见炎黄之记载,”说到这,他顿了顿,“依黑叟所立之论,华夏之稽古自五帝始,则何以不曾得见炎、黄之记载传世耶?”

一番言辞,伯阳将问题抛回给黑叟,这不失为一种取巧之术,对方若不能证明其观点之实,那便是说明他的观点站不住脚。伯阳尚未立论,便先给二叟来了个措手不及。

黑叟倒是淡定:“黄帝所传者,有岐黄氏之《内经》、《外经》,炎帝所传者,有神农氏之《治世经》、《百草经》,此皆举世公认之名作,又有何疑?”

伯阳早已料定对方会说这些,对此,他早有对策。此前,伯阳曾听方兴说起神农氏和岐黄氏故事,知道黑叟所说的四部经典确有所传,而且如今神农氏、岐黄氏亦有后人,在传习这些医学著作。然而,这四部经典濒临失传,齐国二叟定然无从见过。

于是伯阳道:“《内经》、《外经》虽有所闻,但无非是针砭医理之学,多出于后世之人所修订编撰。至于神农氏二经,《治世经》已佚,不知所踪,《本草经》亦只剩片语传世,岂能作为炎、黄之存证乎?”

黑叟一愣,不由摇头叹道:“小友年纪虽轻,见识不浅,倒是老朽轻敌于你也!”

白叟哪里肯就此认输,“嗖”地起身,指着伯阳道:“你也别光顾着辩驳我二人的立论!若依你之见,华夏之史事非自三皇五帝而起,那该从朝何代而稽?”

众看客经此提醒,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刚才伯阳舌灿莲花,驳得二叟无话可说,可他自己却尚未立论。如果伯阳所立之论也站不住脚,被齐国二叟驳倒,那么三人只能算是平手,依旧分不出胜负优劣。众人又鼓噪起来,纷纷为白叟叫好,“上上”的喝彩声不绝于耳。

伯阳早有准备,皓齿轻启:“华夏之始,当推尧、舜!”

齐国二叟忙道:“何以见得?”

伯阳伸出五根手指:“晚辈之言尧、舜为稽古之始,凭据有五。”

白叟冷笑道:“速速说来,休要玩弄玄虚!”

伯阳不紧不慢道:“《虞书》乃舜帝之事,以尧为始,可见尧舜禅让之史实可征,而尧舜之事迹,《诗》咏之,《书》载之,《礼》纪之,绝无存疑之处,此凭证之一也;商汤封唐尧之后裔于唐,周武封虞舜后裔于陈,此二国祭祀不绝,而殷商祭祀先祖莫远于挈,姬周祭祀先祖莫远于后稷,何以未闻三皇、炎黄之祖祀也?此凭证之二也!”

听完前两个理由,黑叟努了努嘴,白叟耸了耸肩,二人面面相觑,显然找不到可反驳之处。

伯阳无邪一笑,又道:“《尧典》、《舜典》之记事,言尧之在位七十载而授终文祖于舜,舜三十岁而受征庸,历试二年,在位廿八载而禅位于禹,此皆翔实年数,却从未闻炎、黄、少昊、颛顼、帝喾之年齿,此凭证之三也。”

齐国二叟依旧面无表情,台下已然开始掌声雷动。

伯阳又道:“尧命羲氏、和氏,钦若昊天,历象日月星辰,敬授民时,定一年三百有六旬又六日,以闰月定四时,这才有后世夏、商之历法,乃至周历,沿用至今;舜命鲧、禹父子治水,历时数十载,随山浚川,任土作贡,乃有《禹贡》九州、九山、九川、九泽,以至五服,至今大周仍袭其制。敢问,古史若非稽自尧、舜,为何不闻三皇、五帝有制历法、堪舆图之事迹也?此凭证之四也!

“而终尧、舜之世,其有贤臣二十有二——禹为姒夏始祖,挈为殷商始祖,弃为大周始祖,皋陶、伯益为嬴姓之祖,其余夔、龙、倕、彭祖、八元八恺等,亦各有后。其流放四凶,亦为戎狄蛮夷之先祖也。诸夏、诸夷罕闻有以三皇五帝之君臣为宗者,此凭证之五也!有此五事为凭,故而晚辈斗胆一言蔽之,尧、舜乃是稽古之始也!”

伯阳辩辞一气呵成,以至于话音落后许久,观众犹屏息期待下文,掉针可闻。

“上上!”这时,乙字台上的齐国二叟竟先起身,带头喊起好来。很显然,他们输的心服口服,二人毫不吝惜自己的敬佩之情,对伯阳大加赞许。

这下,看客们方才后知后觉,也跟着山呼“上上”,声浪直冲云霄,几乎将酤肆的瓦屋房顶掀翻了去。

胜负已定,伯阳赶紧起身,先向齐国二叟致礼,口称“承让”,又转身向观众长揖致敬,再次博得排山倒海般的一阵欢呼。

白叟走上前来,满脸坏笑,作势要打:“小友,你这番辩辞确是不凡,老朽拜服。只不过……”他顿了顿,欲言又止。

伯阳忙拱手道:“愿请赐教。”

白叟摇了摇头:“老朽乃败论之徒,何以言教?你这番论述精妙有余,奈何太过偏激——大周之所以追认三皇、五帝为先,难道不知其史之难稽?非也,追认远祖,是为了敬天、尚贤、慎终、追远,你身为大周之民,以后切勿再宣扬此论,免得惹出杀身之祸。”

伯阳知对方言出好意,想来竟有几分后怕,连连致谢:“在下谨记。”

黑叟也执起伯阳之手,笑道:“我二叟总是输给后生,前番是张仲,再前番是吕义,想是到了退隐之时咯!今日我观小友之才学,未必在他二人之下,看来这甲字台一战,胜负难料也!”

伯阳没想到齐国二叟如此大度,感动得热泪盈眶,这才觉得自己方才锋芒太露,心下颇有不忍。若非二叟轮番劝慰,伯阳怕是会自责得无地自容。

但看客们却不理会伯阳的内疚,他们不虚此行,已经期待即将到来的论政台巅峰之战。

想到这,伯阳神清气爽,他痰嗽一声:“敢问二叟,三皇也好,五帝也罢,怕是未曾有信史记载?从传说中稽古,岂不是无从可考?”

二叟闻言一愣,随即哑然失笑,这个提问异想天开,在场的观众也啼笑皆非。

姜,果然是老的辣。伯阳望了眼二叟,他们面带得色,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那白叟尤为谐谑,还特地朝伯阳吐了吐舌头。

但伯阳并不怨艾,他绞尽脑汁,搜肠刮肚,努力思索着对策。

三人坐定,黑叟飘然起身,众看客屏气凝神,等待他抛出论题。

台下,看客们显然没有这份耐心,他们才不管伯阳内心如何煎熬,竞相出声催促起来。一时间,叹息之声,嘲笑之声,鼓励之声,不绝伯阳之耳。

就在这时,伯阳灵机一动,他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一个他自幼读史书时便种在心底的质疑——三皇五帝只是传说,还是真的存在?

他曾向太史父亲问过这问题,也曾和泮宫的少傅仍叔讨教过,得到的都是满怀嘲讽的答复,斥责伯阳异想天开、胡言乱语,可他们的解释又毫无说服力,憋得伯阳好生苦闷。今日趁此良机,何不把这个问题抛出来?

伯阳一怔:“曰若稽古?”

黑叟嘿然道:“莫非,小友不知此言何意?”

(快捷键 ← )上一页 目录(快捷键 enter) 下一页(快捷键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