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霜也没见过屈老将军，在祖父熊延篡位后不久，於菟神将便销声匿迹。此刻，他祈祷荆山山神赐予他力量，替楚国平定熊雪之乱。

“属下不才，愿去会会这老贼！”一员副将主动请缨。

“城下叛军可见国君否？他还活着，尔等可退兵也！”

喊话的是上将子阳。楚国并没有“上将”官衔，可熊雪历来如此称呼他这位爱将。事实上，这位守将是未经像样战阵的小白脸，也无任何过人之处，之所以被委以重任，或许是他背叛国君的“投名状”使然。

深秋风凉，熊霜颤巍巍站着，这种感觉真的不好。就像是被公开处刑，面对着城下数百“叛军”，说不出来的别扭。

楚国士兵们在屈破败面前都算小孩辈，眼前这位楚国史上如雷贯耳的大人物，他们只在儿时睡前故事中听闻。今日这位传奇人物重现人间，城上将士无不伸长脖子观瞧。

“出城？楚君贵体，岂可与叛兵相见，”子阳黑着脸道，“尔等区区五百人，乔多守军七千，安敢以卵击石？”

原来四弟只有五百人马，这如何夺得下乔多？熊霜扭头看着城墙上严阵以待的守兵守将，也不知他们是否成功被芙妹收买。如果这些败类收了寡人钱财，又翻脸不认人，岂不更糟。

“壮哉，命你率二千军士出城迎战！”子阳大喜道。

只见城下闪出一员老将，虎背熊腰，老当益壮。周身金色兜鍪，一看便是当时最初“荆王”熊渠赏赐的贵重铠甲。

“於菟神将还活着？”熊霜听到身边一阵哗然。

“五百足矣，”那副将胸有成竹，“这老贼有名无实，我不愿倚兵多而胜！”

“真虎将耳，擂鼓助威！”

一阵鼓响，三十乘战车从乔多城门中呼啸而去，与屈破败两军对圆。熊霜紧张不已，在城头上不安地搓着双手。

“少废话，城上兵崽子们认得屈破败否？”

第三箭，距敌两百步，一箭射中那副将前胸，箭没入羽，那将瞪了瞪腿，死于非命。

见主战车覆没，其身后出城迎战的三十多乘战车军心涣散。屈破败趁机大旗一挥，发起冲锋，对面刹那溃不成军，纷纷欲涌回城内。

“守将，城下兵卒溃散，是否开城门？”城门官问道。

“不可开门，违令者斩！”子阳斩钉截铁。

熊霜战战兢兢地往城下看着，方才还意气风发的五百名士卒如今已成惊弓之鸟，在屈破败的追杀下毫无还手之力。他不禁掩袂叹息——城上城下都是寡人的子弟兵，还望这场动乱早些平定为妙。

屈破败战车已到城下，他精神抖擞，威风不减当年，举矛对城上道：“城上兵崽子们听着，你我皆是楚人，血浓于水，何必为叛贼卖命？”

“谁是叛贼？”子阳见身边兵卒军心不稳，赶紧还口，“国君在城上督战，尔等竟敢攻城，谁忠谁奸一目了然。”

“国君乃是被尔等叛贼挟持，请出国君一见，便知端的！”屈破败笑道。

“不……不可！”子阳显是十分心虚。

熊霜多少看出一些端倪——自己被子阳“请”到城上，无非是想让守城将士们认定熊雪并未谋逆，熊徇和屈破败才是反贼。如果能让自己和屈破败对上话，那便可真相大白也。

“我等起兵并非造反，而是清君侧！”屈破败义正辞严，“只求与国君相见一面，我等当即罢兵，毫无二话！”

“待令尹回兵，再见不迟。”子阳还想要拖延时间。

“请国君相见！”屈破败大喊。

“请国君相见！”城下五百个声音跟着齐声吼着。

左右为难，子阳坐立难安，在城门上踱来踱去。但事实上，他越是犹豫，越让人怀疑心里有鬼。

“守将，国君就在近前，让其招抚叛逆，有何不可？”子阳身边一军官道。

“是啊，若再不请国君出面，城下五百士卒便性命堪忧也。”另一军官附和。

“尔等休要多言，”子阳强作镇定，转身对弓弩手队长吼道，“放箭，快放箭！”

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弓弩队长似乎毫不为所动，城上数百名弓弩手也无一人照办，皆一脸崇拜地看着城下的屈破败。

“反了，都反了！”子阳恼羞成怒，取来雕弓、搭上翎箭，便朝屈破败射去。

屈破败年纪虽大，身手却不减当年，在战车上一个鹞子翻身，瞅准来箭便用两指夹住，露了一手徒手夹箭的本事，城上城下的兵士不禁喝起彩来。

百闻不如一见，於菟神将果真名不虚传。

“屈老将军怎么可能是叛逆？”城上窃窃私语。屈破败在楚人心目中形象光荣而高大，他素来最恨以下犯上、倚强凌弱之事，说这样的忠直良将会造反，自然无人相信。

子阳彻底慌了手脚，他似乎对眼前的变故束手无策。

“城上贼将听着，我只数十声，”屈破败把徒手借来的箭矢搭在弓上，瞄准子阳，“你若心中坦荡，便将国君请出，老朽为你求情之下，或许能既往不咎。如若不然，十！九！八！”

“你……休得胡言，我没有……”子阳语塞。

“五！四！三！”

“唉别！速……速请国君，速开城门……”子阳彻底投降，他甚至还没等屈破败进城，就让人把自己的守城令牌拱手交给熊霜。

熊雪也是瞎了眼，让这等银样镴枪头的三流货色守城。

兵不血刃，熊霜在熊徇、屈破败的簇拥下，重新夺取了乔多城以及七千楚国勇士的指挥权。他恨子阳入骨，当即下令将其入狱，交由有司发落。

至于城中熊雪叛党，除了将几个首恶之人绳之于法外，其他情节尚轻者皆既往不咎。唯独熊雪狡兔三窟，家小全留在其别邑封地，熊霜只得悻悻作罢。

回到明堂，熊霜重赏熊徇、屈破败及一众救驾功臣。随后，熊霜召来小妹芈芙，故意作色道：“寡人的私财，你没拿去收买子阳？”

“君兄好生健忘，”芈芙嫣然一笑，“是你不愿意花钱收买那反复小人的。”

“你……”这个小妹历来古灵精怪，熊霜没有办法，“那这些私财你没有动用？”

“自然动了，”她眨了眨眼，“只不过，这些钱财并非买兵买将，而是买了更重要之物。”

“什么？”

“民心！”芈芙吐了吐舌头，“得民心者得天下，何况小小乔多城乎？”

熊霜仰天长叹，虽然心疼自己的小金库，但是还有什么比重新呼吸到自由空气更宝贵的呢？他知道，这一切想必都是方兴之谋。

想到这，他突然一个激灵：“方大夫如今还在夔城苦守待援？

“国君要担心的应该是乔多才对，”一旁的屈破败皱了皱眉，“熊雪攻夔国不下，听闻乔多失守，便率兵杀回，须臾便会到城下也！”

第一箭，三百步开外，直接命中那副将战车驷马的眉心，那战马当场毙命；

第二箭，两百五十步，射中那车御者脖颈，战车失控后，径直往斜刺里飞奔；

“老贼纳命来！”也不等屈破败回话，那副将便发起冲锋。

在他对面，只见屈破败老将军不慌不忙，拉弓搭箭，定睛瞄准。

寡人继位六年来，还是第一次登上国都乔多城的城墙。

熊霜虽然未曾带兵打仗，但南人大多知道些军事常识——当时寻常弓箭射程也就百步左右，有天生神力者可射至百五十步开外，可眼下屈老将军距离敌军足足有三百步之远。

“嗖——”

说时迟那时快，屈破败连出三箭，看得城上众人目瞪口呆。

你才是叛徒，熊霜心里暗骂，卑鄙小人，见利忘义之辈！

“请君兄出城答话，方知真假！”四公子熊徇一身甲胄，在城下喊着，威风凛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