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幼时美好的的记忆，被他格外珍藏，临死前拿出来回味一下，很欣慰。

面具下，他眼角不禁落下一颗泪。

赵青沐大仇得报，正高兴间，听他这么问，感觉十分好笑。

“为什么？这你也问得出来！杀了我爹，害我家破人亡，拿我娘当借口骗我到这里来，结果我看到的是她的一具尸身……你以为你给我娘留了具全尸我就会感谢你吗？魔头，你就该早点下地狱，省得继续危害人间……”

此刻，他的心里不止是痛，还有难过。那种被自己信任的人背叛的滋味，很不好受。虽然一开始，她只是自己的一枚棋子，但是到现在她已经和他成了朋友，成了同类，甚至可以说是自己人。

接着，他又看到了墨染天胡翎妃抱着他，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情景。

此刻，他已快失去所有知觉。赵青沐长剑刺中的是他的心脏，他再无力反抗。

空气越来越稀薄，眼前越来越黑，困倦席卷他周身，墨一缓缓闭上眼睛。

这一幕恰好被赵青沐看到，她的心猛烈抽搐一下。手中长剑忍不住颤抖。

他躲在地下一具棺材里，棺材只留了一道仅供他呼吸的缝隙，脑中不断回响着母亲的嘱咐：乖乖躲在里面，无论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可以发出声音！

透过小小一道缝隙，他亲眼见到昔日一起玩耍的伙伴接连被杀，倒在地下藏着他的棺材上。他亲眼见到那张充满惊恐的小脸上的血渍一点点变干，瞪大的瞳孔一点点失了颜色，眼珠一点点被熏干烤干，皮肤被灼裂……

这一抖，墨一把目光缓缓转向她。

一时间，他又开始想起有关她的一切来。

初见她时，她醉得不成样子口口声声含着要报仇；再见她时，她明显沉稳了些，竟然学会了照顾别人；之后，相处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发现她单纯得像个孩子，面对这日后可能会杀了他的敌人，他竟难下杀手；再以后，他竟然开始关注，在意起她的感受来……

眼前开始出现所有画面，二十一年前银火宗被灭，大理银火旧部被三花老贼烧杀抢掠，到处是一片火光，惨叫声此起彼伏，血流成河，满天黑烟……

她惊讶地看着这张熟悉的脸，口里一遍又一遍默念着不可能。

这不是玄墨么？是她的师父兼朋友，甚至可以说是恩人。他怎么成了人人喊打喊杀的魔头墨一？

想起那些一起相处的日子，赵青沐心里五味杂陈，她眼里渐渐渗出泪来……从隐隐啜泣，慢慢变为出声痛哭。

她的内功，几乎都是他教的，她这一路坚持下来也都是全靠他才顺风顺水，她的希望，是他给的，如今，他的死，却是她造成的。她这算不算是恩将仇报？

不对，不算！她摇了摇头，眼神突然变得坚定。

明明是他杀了自己父母在先，他后面做这一切不就是为了自己死的心安理得，不就是为了求原谅么？他这是活该！

——

廖灰祥与花圣白懒得理这丫头犯什么疯，马上上前，花圣白还不想让墨一死，他还有事要问他。

二人刚到墨一身边，身后楚忘木无天已跟了上来。

原来，楚忘进了大殿，到山洞洞口与申绝尘崔梦眠汇合，简短陈述几句，见二人尚有余力自顾，便下得崖去，追到沉火潭磁石入口处。

楚忘在沉火潭周围观察巡视一圈，发现没有埋伏，刚要下水，这时木无天追了上来，二人便一起下水，准备进密室看看墨一的安危。

二人在磁石前驻留许久，清理碎石找到通道，才刚进来，便看到了这一幕。当下，楚忘和木无天双双大惊失色。二人几步上前，与花圣白廖灰祥过了几招，将他们引开，这才又在墨一面前聚集。

花圣白看到了墨一惨白的带着血渍的脸，料想长剑穿心，就是大罗神仙降世也难将他救活，当下失望地叹了口气，对廖灰祥说句“走吧”，二人便要沿水路出去。

楚忘木无人心里哀痛欲绝，一时未及辨明真相，见敌人要逃，马上去拦。

楚忘骂道：“奸人，害死小墨，我今天就让你在这给他陪葬！”

木无天也恨恨骂道：“你两个兄弟如今在我们手里，你死了他们很快也会下去陪你！”

花圣白没想到老二老三两个废物居然落到魔宗手里，心里突然一阵打鼓。但是马上他就冷静下来了。

“谁留下来陪葬还不一定！”

花圣白话罢，马上和楚忘木无天打在了一起。廖灰祥见状，不得不上去帮忙。

一时间，密室里书棍杖呼呼作响，四人打作一团。

赵青沐还未回神，不知所措地瘫坐在墨一身边，遐想连篇。

她想走，却不知该走向哪里。她也想留在这里，因为在墨一身边，她能有安全感。她心里悲哀：直到他死了，她才醒悟过来，她已经开始对他产生依恋。

她抚了抚他逐渐冰冷的面庞，又一阵心酸难过，脸颊留下几道泪水，把脸埋在他胸前哀伤一会儿，她便起身开始寻找出去的路。

她想起了被墨一扔进去的那条路。

但是那道门已经被自己用蛮力给毁了，还有什么办法能重新进去呢！

想了想，她握紧拳头，做了个决定：无论如何，她也要想办法进去。里面有她娘的遗体，她爹的灵位，她说什么也要进去看她娘最后一眼。

起身回到她出来的地方，望着地上一堆碎石，她想也不想开始用手一点点往开移。

好不容易将所有碎石都移走，她的手也擦破了多处，血肉模糊。

咬紧牙关将堵住门口的几块大石头移开，一回头，四人打得依旧不分你我。

她拖着墨一的身体，往门洞处移，一点一点，地上拖出了一道血迹，看得她心里跟着疼。

四人正憨斗中，眼尖的廖灰祥发现了已经将墨一移走的赵青沐，心里好奇那丫头发什么疯，正想上前，突然一道身影从中穿过，密室中一片迷蒙。

“嘿嘿嘿嘿！丫头，谢谢你把我大侄子遗体运到里面，他就算去了阎王爷那也只念你的好！”

赵青沐正在为这声音迷惑，一失神，自己的脚突然离开了地面，然后眼前一黑，像是被人掳进了暗道。

楚忘木无天花圣白廖灰祥以为眼前迷蒙不清一片朦胧乃是毒粉，忙罢手躲到一边屏住呼吸。

待白雾散尽，视线恢复清晰，赵青沐连同墨一尸体，还有那鬼魅身影通通不见，不知去了哪里。

然后，不等他们反应过来，脚下突然空空震颤了两声。

木无天和楚忘对视一眼，瞬间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见二人转身，不约而同同时奔向一个方向。

花圣白和廖灰祥不明所以，依旧戳在原地。再震颤两声，头上开始有碎石掉落，花圣白这才知道怎么回事。

“快走，这里要塌了！”

二人忙逃往来时那条水下通道。

所以赵青沐上前，蹲下身去摘墨一面具的时候，他们都没拦着。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他们怕墨一此时再使诈，骗他们上前然后突然出手暗算。

面具一拿下，赵青沐惊得坐在地上。

她快成了他的亲人，他到最后想的都是她怎样才能先脱险离开，却不成想……她反把剑插入自己身体。

意识逐渐模糊，墨一身子突然后仰，倒在地上。

面具下的墨一喷出了一口鲜血，抓住赵青沐的长剑，艰难地问了一句：“为什么？”

随着他的手一松，赵青沐的长剑抽离他的身体。

她原地怔了怔，才想起去拨开他的面具。这张面具她早就想拿开，看看他的真面目。

不光是他，花圣白廖灰祥也很好奇面具下藏着的墨一本人到底长什么样子。这么多年神出鬼没，不被世人知晓的魔头墨一究竟是何模样？

赵青沐说到后面已是声嘶力竭，她闭上眼睛怒吼着将剑又递进去几寸。

此时的墨一手脚均已无力，抓住了青花剑也没能阻止它没入自己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