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绝尘看着眼前这位威猛的黄发神灵，沉默着，而对方也沉默的看着他，仿佛等他做决定。

见没有丝毫信息，顾绝尘踌躇了起来，他到不担心东岳神君会无缘无故害了他，要杀死他，东岳神君在这泰山之上恐怕只要一个念头就能做到。

“敢问是何方尊神？”

“在下乃东岳神君坐下石敢当，今日当值巡查岱岳，正巧碰上道友吟诗，忍不住出声，还请道友不要介意。”

应声望去，只见一道黄色元气龙卷凭空出现，然后渐渐凝成一位黄发、黄须、黄眼，上下皆一片黄色的威猛大汉。

“神君没说，只让你跳下去，如果你不敢，就请下山。”

说着，他便拿出准备好的玉署三牲，四种花果，五谷和其余祭品，就在这山峰之上，以天地为庙宇，祭拜东岳神君。

那位石敢当则全程静默，只在一旁默默看着，不发一言。

可是，这让他跳下去其意何在？

顾绝尘愣了愣，他刚筑基，别说飞行了，离地飞腾都只能数息而已，这么跳下去，如果没人帮忙，那肯定就是全村吃席的后果。

“不知这可有什么说法？”

耍他玩？不至于。东岳神君道场在这下面？可是干嘛让他跳下去，神君一个念头就能将他挪移过去。

想来想去，顾绝尘也想不明白缘由。那石敢当也不催促，只是看着。

不过顾绝尘知道，时间并不是无限的，恐怕天黑之前不做决定，自己就没机会了。

等他祭拜完毕，就着朝霞，将祭品投入火中之后，他才上前，道:“神君命我告诉你，想要见到他，从这里跳下去。”说着，他一指天柱峰下那山渊。

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他“啪”地一声巨响，摔在乱石滩上，尽管已经筑基，初步脱离了肉体凡胎，但还没有超凡脱俗，从腿部开始，骨骼粉碎，如一块烂猪肉瘫在泥泞中。

那一瞬间，顾绝尘来不及多想，只感觉剧痛席卷全身，苟延残喘了几十息，然后眼前一黑。

当他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都已经是月上中天了，那位石敢当此时却不知从哪找来一块大石头，躺在上面望着星空，似乎感觉到他醒了过来，直接道:“醒了啊，醒了就再跳下去。”

顾绝尘愣了愣，然后问道:“我刚才是真的死了吗？”

“是的，但没死绝，让神君救了回来。”

“敢问神君让我跳下去用意何在？”

“不可说，请自悟，这是神君看你在鲁国表现不错，给了那些金丹们一个深切的教训，所以给你的一个机会。”

“当然，你也可以不要，转头下山，神君会另外给你东西当做奖赏。”

顾绝尘听了，沉默了片刻，再度走到那崖壁之前，看着。

刚才跳下去那一幕幕如电影一般在他脑海中不断回放，他忽略了死亡的痛苦，一遍遍重现，只为找出那东岳神君希望他领悟的东西。

想了半天，他仍一无所获，最后，他一咬牙，干脆再度纵身一跃。

这次，他换了身形，面朝上，背朝下，躺着跳下去，双眼盯着夜空，看看能否有发现，结果仍旧一无所获。

不过这次，他死的更快，因为横躺着摔下去，全身骨骼连着头颅都摔碎了，死前一息，他甚至看见自己的脑浆、血肉、骨骼，白的、红的，溅满了一地。

当他再次醒来的时候，比第一次时间短了一点，刚好是黎明之时，星月隐遁，天地无光，就连他修士的耳目，也看得模模糊糊。

那石敢当还躺在那，这次说都没说，就只指了指。

他这次也没再问废话，而是直接走到崖边，看了看，再度闭上了眼，往下一跳。

他已经想明白了，东岳神君让他跳下去领悟某些东西，那么，就不可能是表面的什么，一定是深层的，不能轻易说出口的东西。

睁着眼睛毫无用处，还不如闭上眼睛，仔细体会其中的玄妙。

这次，尽管下落过程中，身体还是忍不住恐惧，可是，他的心理已经基本克服了这种恐惧，转而探究起更深层的东西。

仍旧不过数十息，他便摔死在了山间。

不过这次，他醒的更早，不过大日将升他便给醒了过来。

这一次，他没有再鲁莽地往下跳，他已经有了一点领悟。

闭上眼，仔细回忆、比较起刚才几次跳下去的经验、感受，他模模糊糊抓住了什么，不过，还不清晰。

从泰山之上跳下去，由生到死，又由死转生，结合东岳神君、泰山府君的神职，自己所处的位置，他有了一点猜测。

他刚准备再次跳下去时，石敢当说话了:“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再多，你的神魂就会承受不住死亡的冲击了。”

顾绝尘停了停，然后，毅然决然地再度跳了下去，他需要确认一件事，成不成，赌一把，其他的，看天意。

这次在下落过程中，他半睁着眼睛，一边瞧着外面不断闪过的山峰、云海、阴影乃至崖壁上的霜露、植株、岩石，样样种种。

同时，另一边，他也在感受内心的变化，感受着身体的变化，感受着下落过程中的元气变化。

越往下，元气越稀薄，越往下，受到的束缚越大。从山顶往下掉，就像在极速穿越数重束缚，从陆地潜入海洋深处一般。

而且，在下面，受到束缚的不止是元气，连思维好像都会僵直，思考都会变慢。

一开始，他或许还不觉得，但是死了两次，他再回忆起来额的时候那感觉就会更加明显。

原来如此，他心里暗暗欢呼了一声，结合泰山的名称，他觉得自己找到了答案。

泰山为东岳，山高维岳，峻极于天，东岳就是东方诸山之首，高与天齐的大山。而五岳象征着五行，乃是天地间运行的基本规则之一。

而在这泰山之下，古早时期，就有被称为嵩里的地方，所谓嵩里谁家地？聚敛魂魄无贤愚。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得少踌躇。

天庭建立之后，随着九州人口繁衍，嵩里的地界根本不够用，即使鬼只有魂体，小小的嵩里也挤不下亿万魂灵。

因此，天庭以天下山川为基础，不断扩充阴司的范围，将其从泰山之下扩展到了整个九州地域，乃至大荒都有阴司的据点。

从此以后，人死之后就会自动被阴司吸引，前往阴间，轮回一遭。

当然，这里并没有佛教神话中的地藏审判善恶之类的把戏，在道家思想中，这都是不必要的。

除了一些罪大恶极的孽鬼，绝大部分魂灵都是被消磨记忆，只剩下真灵，然后再度去往天地各处投生，不会有什么保留记忆转世。

能保存记忆的，一是修为到了金丹，精气神一体，能在轮回中抵挡天地伟力的消磨。二是生前功德足够，死后能在庇护一方，甚至开辟灵地，长久生存。三就是因果承负太多，罪孽深重，化为孽鬼，千百年受苦，直至被消磨。

在他这五次跳下过程中，他感受到了从山顶到山间的元气变化，感受到了一股力量，顶天立地，同时镇压厚土的力量。

而五岳存在的目的，恐怕就是借助五行，镇压天地、阴司，勿使天地翻覆。

一想到这里，他就感觉自己仿佛察觉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这天地架构的秘密，难怪东岳神君让他自悟，这玩意在天庭也应该是绝密，不能轻易说出口，就是不知道神君为什么要让他来领悟，这可是关于泰山存在的最根本的原因，最顶级的秘密了。

他不知道的是，泰山神府中，东岳神君也一脸震惊地看着外面的这一幕，顾绝尘刚刚领悟到五岳归属五行，镇压天地，镇压阴司时，属于他掌握的东岳微微一震，与远方的四处雄山生出了感应。

更让他能明白身体中的每一分感觉，恐惧、兴奋，带动着肉体在极速痉挛，双眼大睁，脑子中还在死死想着东岳神君的用意。

不过，几息过后，他便没办法再想了，因为此时已经接近崖底，他能清楚看见崖底的乱石、积水、泥泞的土地。

他踌躇来踌躇去，想了半天也不得其所，眼看着日薄西天，黄昏将至。

神恩如海，神威如狱。他想着前世所见的一句话，感叹自己还是修为太低，想不到东岳神君的用意，最后，干脆眼一闭，下定了决心。

一首诗吟完，突然，传来一道喝彩声:“好诗！”

他走到天柱峰崖边，想了想，干脆闭上眼睛，纵身一跃。

跳出时他还闭着眼睛，可是当他身在半空，呼呼往下掉时，强烈的恐惧和失重感促使他睁大了双眼，死死盯着崖底。

此时，满山的云雾早已散去，修道后猛增的五感让他能清清楚楚看见崖壁不断掠过的草木、土石、生灵，让他能明明白白感受到空气、风、气流、速度的变化。

这就表示眼前这位是泰山神君的属下，不是泰山府君的属下，两者虽然为同一神灵，但是神职、神性截然不同，其所拥有的属下也自然不同。

顾绝尘拱拱手，道:“哪里，我此来也是奉东岳神君之命，上山拜谒。道友在，刚好可以给我做个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