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仲春的眼睛一闭一睁，进而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来，长舒一口气道：“来者是客，既然他来了，就带他进来见我吧。”

说罢，公孙仲春便是迈着沉着稳健的步伐朝茶室走去。

黑压压的乌云像是达成共识似的聚拢在公孙府上，许是公孙世家长期练蛊的原因，他府上的天气相较于外面而言，似乎要格外恶劣一些。

公孙宅邸的大院还是一如既往的大雾弥漫。

公孙宅邸内。

“爸。”公孙明香轻声提醒道，“好像有人来了。”

当晚，毒术一族的族长薛占江深夜来访。

他深色系的衣服似是与这阴森幽暗的环境恰到好处地融为一体。

而公孙明香则是留在外面恭候客人降临。

公孙明香立在公孙仲春的身侧，看起来一个亭亭玉立、心地善良的大姑娘，可在公孙仲春夜以继日的熏陶下，早就造就了一颗十恶不赦的坏心肠。

公孙明香的一束秀发不知从何时换成了粉粉的，可这粉嫩嫩的背后所藏着的，其实是肮脏龌龊的陷阱。

当薛占江穿过重重迷雾，所见到的自然是恭候已久的公孙明香了。

薛占江露出一排有些泛黑的大牙齿咧嘴一笑，开门见山、直奔主题道：“我受异术家所托，前来见你的父亲。”

“家父已在茶室恭候。”公孙明香游刃有余地应对自如道，“烦请薛族长跟我来吧。”

公孙仲春静坐在屋檐下，天花板上有一盏昏黄的灯光随风摇摆，光线如刀一样锋利，肆无忌惮地在公孙仲春阴沉的脸上摇曳生姿，像是全然不曾把他放在眼里。

公孙明香十分贴心地为两人带上房门，进而又老老实实地站在公孙仲春身侧。

可就在公孙仲春和薛占江握手之际，公孙仲春的袖口里忽然钻出一条“嘶嘶”作响的蟒蛇来。

薛占江的笑容逐渐消失，表情逐渐凝固，进而就跟翻书似的突然变了脸色，脸上的神情瞬间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面对此情此景，薛占江不免愣了一下。

而公孙仲春似乎也是意识到了现场的不妥之处，于是赶紧招呼蟒蛇回到衣袖里，而后轻声一笑道：“不好意思，真是让薛族长见笑了。”

薛占江轻声笑笑，入座道：“公孙族长把蛊毒寄生在万物生灵之上，还真是高招啊。”

公孙仲春轻声笑笑，满脸都是一副波澜不惊、泰然自若的镇定神情，好像是对此不以为意，“蛊术本该如此，只是以动物为载体已经满足不了我的欲望。近日我在试着以人为载体练蛊，只有用人身练出的蛊，才能近乎完美。”

公孙仲春阴阳怪气的一番语调又暗藏杀机，听得薛占江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他意味深长地瞥了公孙仲春一眼，进而一边用一只手的食指上上下下地冲着公孙仲春点来点去，一边不管不顾地哈哈大笑起来，似乎只能用笑声来缓解现场尴尬的氛围。

“哎呀呀！”薛占江饶有兴致地点评道，“不愧是蛊术一族的族长，在用蛊这一方面，果然是别出心裁啊。”

“薛族长言重了。”公孙仲春把茶水往前递了递，淡然一笑道，“来，公孙族长请用茶。”

“多谢。”薛占江接过公孙仲春递来的茶水，正打算饮入一口，细细品味。

但就在他即将将其饮入喉中的刹那间，忽然注意到杯底有一只正在缓缓蠕动的绿色毛毛虫。

这只小毛毛虫和苍翠欲滴的茶叶融为一体，若非仔细观察，还真不一定能注意得到。

薛占江再度愣住，望着这只小毛毛虫不禁望得有些出神，而后不免感到困惑起来。

“怎么？”公孙仲春面不改色心不跳，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地试探道，“怕我害你？”

薛占江愣了愣，再三掂量过后，有些不自然地放声大笑道：“哈哈哈哈……公孙族长若要害我，不会这么明目张胆。”

语毕，薛占江果断鼓起勇气、把心一横，轻轻从中抿了一口润入喉中。

公孙仲春微微一笑，急不可耐地追问道：“怎么样？味道如何？”

“嗯。”薛占江把眼睛睁得更大了些，点头给予认可道，“前调清新，中调醇厚，后调悠长，茶水甘甜而清冽，让人回味无穷！”

“这便是了。”公孙仲春从容不迫地笑了笑，毫不避讳地坦言相告道，“此乃良蛊，是我精心培育而成。把它放在茶水里，可以起到洗涤浑浊、滋润口感的作用。”

“难怪，难怪。”薛占江若有所思地默默颔首，后知后觉地如梦初醒、恍然大悟道，“看来公孙族长的蛊术是越发精进了。”

公孙仲春不慌不忙地笑了笑，话锋急转道：“是那位派你来的么？”

“正是。”

“哦？”公孙仲春当即就提起了一丝兴趣，格外好奇地问，“不知那位有何指教呢？”

薛占江于胸膛之中吸足一口气，并故作高傲地直起身子、挺起腰板，进而言简意赅道：“异术家那边收到消息，欧阳子渊就要来沙庸了。而这沙庸素来是你的地盘，异术家的意思是，让你我二人，联手诛杀欧阳子渊，以及与之随行的一干人等。”

他的话音刚落，公孙仲春端到嘴边的茶水便是赫然静止不动了。

他的沉默不语、一言不发致使场面一度陷入了沉寂当中，就连空气里也弥漫着一丝肃杀的气息，一时之间，鸦雀无声、万马齐喑，周遭安静得有些可怕，甚至静得可以听到在场三人沉重的喘息声。

公孙仲春在酝酿了好一会儿后，才把茶水原封不动地放回到茶桌上，进而忧心惙惙、惶恐不安地提出了自己的顾虑道：“可是据我所知，跟欧阳子渊随行的，好像还有上官月红之女，上官锦花吧？如果我们把上官锦花也一并干掉了，无法用她来钳制上官世家不说，上官月红对她的女儿这般疼爱，要是知道是我下的手，只怕肯定不会放过我公孙世家。”

“公孙族长何须惊慌？”薛占江拉长了声线，语调逐渐上扬，进而用一种慵懒的语调，悠哉悠哉道，“万事有异术家在，难道还怕她一个小小的上官月红会对公孙族长你不利么？更何况异术家拉拢上官世家这股势力本就是为了对付欧阳子渊，如今只要我们把欧阳子渊杀了一了百了，那上官世家对异术家而言便是再无利用价值可言，你觉得异术家届时还会留它吗？”

听到这里，公孙仲春一下子就明白了这番话背后的深意。

他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跟薛占江对视一眼，进而更进一步地说：“薛族长既找我谋划此事，想必一定已经有所打算了吧？”

薛占江在耸了耸肩膀的同时，忍不住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笑，进而挑了挑眉头道：“你我的术法都只适合暗箱操作，不宜搬到明面上来，故而这次的行动，只能是暗杀行动。世人常道蛊毒蛊毒，如今你我一蛊一毒，也是时候该联起手来了。”

公孙仲春的眼神忽然变得跟刀一样锋利，就连神情也是认真严肃了不少。

紧接着，薛占江忽然从内兜里掏出一瓶黑色的毒药，有条不紊地解释道：“此乃惊魂散，呈粉末状，但是遇水即溶，溶解之后更是无色无味，保证不会让人看出破绽。”

公孙仲春接过薛占江的惊魂散，拿到眼前仔细端详了一会儿，进而顺势迎着他的话说下去道：“有了薛族长的这瓶惊魂散，哪里还需要我的蛊术添油加醋？”

“不不不。”薛占江平心静气地摇了摇头，其味无穷道，“异术家的意思是，双重保险。我所用之毒讲究一个一发入魂、徐徐图之，可如果事情出了变故，尚需公孙族长的蛊术作为后手，以保万无一失。”

公孙仲春若有所思地默默颔首，幽幽从嘴里吐出几个字道：“我明白了，还请薛族长放心，此事我一定办妥。”

“好。”薛占江干脆利落地答应一声道，“估计欧阳子渊他们就快到了，我便留在这里，和公孙族长一同欣赏这出好戏。”

说罢，薛占江便是与之相视一笑，似乎一切尽在掌握。

而薛占江则是发出一阵阴森可怖却又格外爽朗的笑声，兴致冲冲地与之打了个招呼道：“公孙族长，别来无恙啊！”

“薛族长，好久不见。”公孙仲春起身与他握手。

薛占江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随即便是跟在公孙明香的身后渐行渐远。

两人穿过偏厅，这才来到茶室之外。

沙庸市。

公孙明香先是富有礼貌地敲了两声门，然后才领着薛占江推门而入道：“爸，客人到了。”

公孙世家的茶室是少数还算亮堂一点儿的地方了，这里面的茶香浓郁、飘香诱人，起码不像外面刚刚进门的时候，阴气这般深重。

公孙仲春颇有先见之明地为薛占江倒了一杯茶水。

大雾朦朦胧胧，模糊到让人看不清脚下的路。

大院的地底埋藏了不少死人的骸骨，那都是他试蛊的失败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