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珠经过颌骨，一滴滴坠下来，将黏潮的衣襟打得更湿，留下的泪痕还来不及干涸就有被滑腻温热的液体再一次覆盖。这是她有生第一次如此无法控制自己的泪水，只能任凭它们肆虐，一滴一滴不断地打湿睫毛，滑过脸颊，泛流成河。

视线被泪水模糊，她清楚地记得自己梦见了些什么，此刻大脑却是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

一个符合记忆里那个楚乔的梦，却是第一次那样真实地感到那是自己。

她的灵魂与精神似乎就那样被固定在那里，她眼睁睁看着自己在做些什么，也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却无能为力阻止。

她怎么会做这样一个梦呢？

可是她从来没有像她今天一样，还梦见了些别的东西，她从来没有见过的事情。

可是就算是这样，她为什么会这么悲伤呢？

记忆中的楚乔也曾无数次梦见冰湖那一幕，梦见宇文玥浑身浴血，梦见燕洵毫不留情射下来的箭，梦见自己像疯了一般漫无目的甚至有些迷失在血里般不停地砍杀一个个穿着燕北军服的士兵——那些她不惜一切去保护，把她奉若战神的青年，然后看着溅满了点点滴滴鲜血的皑皑白雪，茫然而立，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做了什么。

究竟是梦见了什么呢？

她梦见自己，在那一刻，终究是在无数次的心灰意冷后终于心死如灰，弃了燕洵，拉起了宇文玥的手。

记忆中的楚乔，她的梦总是结束于此便惊醒，然后被身边的丈夫用尽怀中，缠绵安慰。

无法抑制的眼泪，像是她这一生的悲伤都无法比较。

楚乔恨恨地用拳捶了捶自己的头，却还是想不起来。

她究竟为什么这么悲伤？不仅是悲伤，似乎还充满了遗憾的哀凉。

梦见自己声嘶力竭，满脸泪水地将奄奄一息的宇文玥拥在怀中，无比悲伤地送上最后一个带血的临别之吻，告诉他跟她一起活着，告诉他只要活着她就再也不离开他，然后再无能为力地被他退开，看着他的身体就那样坠入冰湖，而自己跳下去时，却连一片衣角也再抓不到。

踹开门的那一刻，他多么害怕会看到倒在地上浑身是血或者口吐鲜血的她。

可是却看到她哭成这个样子。

除了他断指那一次，他从未见过她哭成这个样子。

那一次，她是嚎啕大哭，而这一次，无声的哭泣却让他更害怕。

燕洵满是震惊，不，更确切来说，是被吓了一跳。

他听见她撕心裂肺声音颤抖的大喊，还以为出了什么事，能让她发出如此恐惧的声音，燕洵光是想一想心就如坠冰窖。

就在此时，门被大力一脚踹得粉碎，很强劲的一股气流凉凉地袭来。

楚乔流着泪抬起头，只见燕洵衣衫不整，也是只着了白色的里衣就匆匆赶来，满脸焦急忧虑，一副手忙脚乱的样子。

当月亮在正上方直直投下一束束银光时，莺歌小院内已是夜深人静，突然只听一声不合时宜的大喊，宁静的氛围瞬间被打破，楚乔一骨碌猛地坐起身，手还抓着被子，胸口剧烈起伏地喘着粗气，惊魂未定，汗水已经浸湿单薄贴身的白色中衣，黏黏地贴在她的肌肤上，满脸都是泪水。

燕洵看着楚乔小巧的脸颊上满是泪痕，还在不停涌出泪水的双眼如同一头被侵犯了的小兽，可是神情却是他从未见过的空洞迷茫。

楚乔的眼泪流得更凶了。

看到他的那一瞬间，她终于想起被她遗忘的究竟是什么了。

不，不仅是无法阻止，她连想要控制着自己的身体动一下，或者说句话都做不到。

就那样，拼了命想要阻止，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事情朝着无可挽回的地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