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甜听出画外音了:“还有别的办法？”

“候选人之所以要跳槽，一定不是因为猎头的话术打动了他，而是因为他自己想跳槽，或者不得不跳槽。只不过在一个地方待久了的人，会比较害怕改变，想做出决定，不会那么容易。有时候，得有人推他一把。”

向一默还在里面出来，她也没去管，径直往外面走。经过前台的时候，服务员以为他们是结束了，要来结账。

没料想林蔻蔻手往后头一指，只道:“里面的结账。”

林蔻蔻随口道:“还行。”

林蔻蔻坦然道:“只靠谈，当然还不能打动对方。”

舒甜险些绝倒。

一般来说猎头跟候选人见面约谈，自然是候选人付账没错。因为一般都是候选人请猎头。可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一次人是林蔻蔻强行“绑架”下来的，地方也是她挑的，按人头按小时计费，不足三小时的按三小时算，绝对不便宜！

林蔻蔻笑了起来，竟是转头看向舒甜。

你一定是对向一默有意见吧！

回程的路上，裴息还是坐在前面，却比较关心向一默那边的情况，问:“刚才出来的时候，林顾问只说‘还行’，看来谈得也不算好，该没有十足的把握？”

“你还记得彭志飞的电话吗？给他打一下，就问他要向一默的联系方式，说你有个猎头朋友，想要挖他。”

舒甜:？

别说是她傻了，就是裴息都难免被这种迷惑行为震了一下，皱起眉头看向林蔻蔻。

这怎么敢让候选人结账？

林蔻蔻似笑非笑地回视裴息:“你一个当过hr的跟我讲职业道德？我只是给候选人的上司打个电话，让他知道外面有人挖他手下罢了。这算什么坏事呢？遇到好的上司，立刻就能意识到自己的手下多有价值，说不准还会给向一默提待遇，我这算帮他；如果彭志飞为此生了猜忌，刁难他，迁怒他，那不正好证明姓彭的不行？他自己选的老板，早些认清是好事。”

裴息冷冷道:“可你明知道彭志飞不是什么好人，向一默会有麻烦。”

林蔻蔻斜睨他，回以冷笑:“那又怎样？”

“……”

车内再一次变得安静了。

舒甜看了看林蔻蔻，又看了看裴息，莫名生出了一种置身修罗场的错觉，搞得她心惊胆战，瑟瑟发抖。

过了好半晌，才弱弱举手。

林蔻蔻回眸看她。

舒甜笑得比哭还难看:“道理我都懂，可电话为什么要我来打？”

林蔻蔻想了想，采用了一种含蓄的说法:“因为你年纪小，率真可爱，就算是做出给上司打电话挖他下属这种事，也不太容易引起别人的警惕。”

舒甜:“……”

这是不是说，我刚入职场头铁人傻干出这种极品事来也不稀奇？

舒甜最终还是把那个电话打了出去。

而裴息后半程一句话也没说。

当天他仍旧提前从歧路下班，只是走的时候脸上如盖了一层霜，没有看林蔻蔻一眼。

杨克开车到约定好的地点接他，问他去集团还是回家。

裴息静了片刻，说:“医院。”

杨克一怔，下意识道:“今天不是……”

他想说，今天不是十号，不是平常探视的日子。

只是一抬头，就从后视镜里看见裴息没有表情的一张脸，一根手指轻轻搭住眉心，却隐隐透出了几分少见的烦闷。

于是没出口的话，立时收了回去。

裴息心情极差，他讨厌这种感觉——

这种情绪失控的感觉。

明明早就知道，林蔻蔻从来不是按常理出牌的猎头，甚至他当年就对她的不择手段深有了解，为什么还要去质问她的职业道德？

何况他一个裁人不眨眼的刽子手，又哪里有立场去质问？

只是理智如此判断，那一瞬间涌上来的情绪，却令他的理智暂时离场，使得那一句质问脱口而出。

这绝不该是如今的他该有的反应。

轿车低沉的引擎声随着震动传入耳中，裴息手里拿着几张扑克牌，缓缓转着，以这种方式，转移注意力，让自己慢慢平静下来。

今天发生的所有事，都在他脑海里复盘。

毫无疑问，林蔻蔻已经看出了他的破绽。

最容易被人找出问题的，是裴止这一环。

但当时他认为，正常人谁会去查一个普通同事的根底？林蔻蔻的目标应该只在湖滨3303，想租这个地方，对公司里其他人不至于格外关注。所以他用裴止的身份，应该够应付了。

可他错估了自己面对林蔻蔻的反应。

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伪装。

情绪让他露出马脚。

虽然还不知道林蔻蔻究竟怀疑到哪个地步，但为防万一，裴息拿出手机，给裴止发消息，打了声招呼。

然后又发过去两个电话号码。

无一例外，都是林蔻蔻的。

他打字道:“如果有这两个号码打来的电话，记得别接。”

此时此刻，林蔻蔻坐在赵舍得的酒吧里，正拿着手机。

赵舍得看她表情凝重，不由道:“不就是去那破公司混日子吗？怎么搞得跟谍战片似的？”

林蔻蔻道:“反正这个姓裴的不对劲。”

一开始是在酒吧后面的巷子里偶遇；后来是在歧路重逢，他还答应了她的面试；入职后，对方不是没情商的人，可明知她不愿意也要凑到她和舒甜的项目组来……

原本没细想，也就没怀疑；

可如今一深究，简直没一个地方对劲。

尤其是今天她让舒甜给彭志飞打电话的时候，对方所泄露的情绪——

明显的反对。

克制的质疑。

还有，那种居高临下的审视……

他竟然在审视她。

林蔻蔻觉得太好玩儿了:“下位者和心理处于弱势的人，是不会有审视别人的习惯的。他原本的职位，一定不低。甚至，我有一种感觉，这个人对我应该是有了解的，至少自认有了解，在心理上才会处于安全区域……”

赵舍得头大:“这就是你查人户口的理由？”

林蔻蔻道:“我不过就是找人要了一份他的简历，猎头的事儿，怎么能叫查户口呢？他刚入职，我这是义务劳动，替公司做做他的背调。”

赵舍得:“……”

背调也得征得人家同意吧？职业道德果然都是狗屁。

林蔻蔻手机里那份简历，是先前recc群里那位帮她问“裴止”的朋友发来的。

但没有照片。

现在招聘防止性别歧视，简历上都不允许贴照片，所以也无法知道这人长相。

一般来说，她就算要打听谁，也不至于做到要简历这地步。只不过姓裴的今天举止反常，实在让她生出一种难言的危机感。

当惯了猎人的人，不习惯被别的猎人窥视。

林蔻蔻要不查个清楚，都对不起自己这么多年当猎头的职业素养！

只是一看简历，她就不由皱起了眉头。

裴止，今年26岁，国内某所985院校教育心理学毕业，在外企人事部门工作两年后跳槽到南方在线教育，月前离职，离职前做到人事主管。

南方在线教育也不是什么小公司，人事部门最起码有四层架构:最顶上是人事总监，往下依次排是人事经理，人事主管，最后是普通的人事专员。

人事主管的位置，可算不上高。

姓裴的那架势，难道只是个主管？

林蔻蔻怀疑起来，已经觉得简历和人不太对得上了。

又往下两行，个人简介那一栏里，赫然写着“熟悉员工入职培训的全部流程，有足够的亲和力和耐心”。

她嘴角便突然抽搐了一下——

就姓裴的那一张脸，但凡表情少点，都能把人冻死在西伯利亚，笑起来也跟藏着刀子似的，跟“亲和力”“耐心”能扯上半毛钱关系？

修饰简历也不至于这么过分吧？

林蔻蔻直接给那位朋友发消息问:“这简历你没发错？”

对方道:“当然没有。”

林蔻蔻问:“这人耐心，有亲和力？”

对方道:“超有啊。长得帅，脾气好，他们公司公认的妇女之友。”

林蔻蔻:“……”

淦，就姓裴的那一副把“我是关系户”写在脑门儿上的德性，能是“妇女之友”？！

“不对劲，绝对不对劲……”

一个大胆而荒谬的想法，突然就从心里冒了出来。

林蔻蔻的神情变得古怪，盯着简历里写的联系方式，就想打个电话过去，验证一下自己的想法。

只是临了又多留了个心眼。

她目光一闪，问赵舍得借了手机，才拨通了这个“裴止”的电话。

对方很快接了起来:“您好？”

林蔻蔻:“……”

那是一道年轻而温和的嗓音，春风拂面似的，不带有半分冷冽，和姓裴的没有半点相似！

这一瞬间，她眼皮都跳了一下，万万没想到自己那荒谬的猜测，竟然是真的——

此裴止非彼裴止！

小王八还穿马甲，连名字都作假，这人可太他妈行了!

此时听见舒甜犹豫，她还能理解，毕竟小菜鸟还是个没怎么经历职场捶打的人，很理想主义；

但姓裴的说出这话来，就让人有点惊讶了。

舒甜声音发颤:“我们不是有向一默的电话了吗？候选人还没跳槽，就让他上司知道，会不会影响到他现在的工作……”

裴息也道:“这不符合职业道德吧？”

看见林蔻蔻从里间出来，舒甜一下就站了起来，紧张问:“怎么样？”

职业道德……

林蔻蔻从入行那时候起，字典里就没有过这个词。

她只有自己认同的道德。

舒甜的表情微微呆滞。

然而林蔻蔻一脸理所当然:“我们这行不都是候选人付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