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楼时，昨晚照旧借宿的赵舍得总算醒了，这会儿迷瞪着眼睛，抱着个抱枕，坐在沙发上狂打呵欠。

一看见她这凝重的表情，她就问:“大早上的，谁得罪你了？”

林蔻蔻自问还是很有容人之量的，没有跟他计较，更没有为难他，只把他晾在一边。过了几个月，这小子四处碰壁，终于发现自己一个人解决不了所有问题，才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敲开了她办公室的门，含混地低头认错。

可以说，贺闯这人是天生反骨，谁也不服。

就连作为他上司的林蔻蔻，他也不太待见。

林蔻蔻不由紧皱了眉头。

等到后来林蔻蔻真的倒霉，落井下石的人不少，里面甚至有一些是她曾经信任看好的人，但里面唯独没有贺闯。

相反，只有他胆大包天，旗帜鲜明地站在她这边。

林蔻蔻把湖滨3303的事情一说。

桌上的手机轻轻震动一下。

是房产经纪那边回了消息，但令她十分诧异:湖滨3303室竟然被人买走了，现在具体是谁在用，租给谁，对方也不清楚。

赵舍得愣了:“这年头还有人买写字楼，傻了吗？”

在国外投资写字楼可能是桩好生意，但在国内，投资住宅才是王道，有时候一年稳涨30%，她爸之前投了两栋写字楼，回款慢，租金低，现在肠子都悔青了。

她问:“那现在怎么办？”

林蔻蔻埋着头想了想，没忍住一笑:这的确像是他贺闯能干出来的事。

抬眼一看，不是西装革履，就是职业套裙，一双双都是皮鞋、高跟鞋。

林蔻蔻不由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

一身休闲服，一双运动鞋。

在山里散漫惯了，回到上海来，一时半会儿都还没反应过来，出来竟然连衣服都没换。

但现在要回去换也晚了。

而且她今天来既不是见客户，也不是见候选人，散漫一点倒也无伤大雅。

33层很快就到。

电梯门一开，那种熟悉的感觉就回来了。

写字楼的格局基本没变。

还是当年的电梯间，当年的楼道。只不过同一层里的公司几乎都换了:搞建材的换了搞传媒的，做设计的换了做房地产的……

原本做猎头的3303又换了哪家公司呢？

林蔻蔻想着，竟少见地生出点近乡情怯的感觉来。

可等她转到3303一看，整个人却不由愣住了——

走廊尽头赫然悬挂着她再熟悉不过的公司logo，白底黑字，“正道猎头”四个大字！

有那么一刹，她怀疑自己是跟小说里写的一样，穿越回了过去。

可掐自己一把，疼。

实打实地疼。

五年前她就注销了正道猎头，带着人从这里搬走了，这块牌子怎么可能还在？

不是说3303有人买走了吗？

究竟什么情况？

林蔻蔻只觉不可思议，呆愣了片刻，便准备去问问，可等走近一看，差点没气笑。

好嘛。

刚才离得远没看清，到了跟前儿才发现:牌子的确是当年那块牌子，可logo上“正道”两个字，被人用红色的油漆笔打上个大大的叉，然后在旁边空白处写批注似的补了两个特别漂亮的字——

歧路。

合起来就是“歧路猎头”。

五年不见，刚刚回来，“正道”就变成了“歧路”，林蔻蔻一念，就没忍住在心里骂了一声。

谁他妈这么缺德？

用她原公司的牌子也就罢了，还做出这种改动……

放弃正道，误入歧路。

林蔻蔻怎么看，怎么觉得这写字的人在内涵她，心里不太舒服。

前台没人，但里面亮着灯，显然有人办公。

林蔻蔻走进来，抬头一打量，发现连公司进门处摆放的绿植都跟当年一模一样。

只不过当年刚栽上，蔫了吧唧的。

现在却被人打理得很好，茂密的一片，十分漂亮。

她刚想开口问问有没有人，就听见“哗啦”一声响。

好像是玻璃杯摔在了地上。

紧接着一声暴跳如雷的怒喝:“死猫！我今天非扒了你的皮！”

说时迟那时快，林蔻蔻都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看见一条白影闪电般窜出，“嗖”地一下向她冲来。

她下意识后仰了身子，一把抓住！

入手毛茸茸的，一看竟然是只雪白的波斯猫，一只眼睛黄，一只眼睛蓝。

她蒙了。

猫也蒙了。

这时，里面才有一个瘦高的男人追出来，三十多快四十岁的年纪，一看见那小畜生竟然被人抓住了，脸上顿时现出喜色。

“好啊，这回你可跑——”

话没说完，两脚就绊了一下，顿时一头磕到地上，摔了个五体投地。

一张工牌也在同时落了地，正好掉在林蔻蔻脚边。

她低头一看——

歧路猎头，资深猎头顾问，袁增喜。

竟然真是有一家叫“歧路”的猎头公司开在这里？

显然是摔得狠了，对方忍不住吟呻起来。

林蔻蔻听见才回神，想要把猫放下去扶人。

没想到，对方抬头一看，竟然忙慌慌喊:“别，千万别放！”

林蔻蔻:“……”

袁增喜费了老鼻子劲儿，龇牙咧嘴地从地上爬起来，连脑门儿上的灰都没擦一下，便从林蔻蔻手里接过那只猫，恶狠狠地训它:“跑，还跑吗？放你在家里，你天天叫唤；带你到公司，你又不听话！再闯祸，我明天就把你卖了！”

“喵呜……”

那猫被抓住，立刻就蔫了，垂头丧气地服了软。

袁增喜犹不解气，又给了它一巴掌，这才立刻换了一脸笑容看向林蔻蔻:“哎哟，这回可多亏了你。这小王八蛋闯了祸就跑，没吓着你吧？”

这人瘦得像猴，可笑起来竟一脸喜庆。

林蔻蔻觉得他名字是真没起错，笑笑道:“是吓一跳，不过没什么。”

她顺便把地上那枚工牌捡起来，递给对方:“您在这儿工作？”

袁增喜这才发现自己工牌掉了。

他连忙谢过，接了过来，回道:“对啊。您……看着面生。来我们公司，是？”

林蔻蔻当然是为这间3303室来的。

只不过，现在又多了logo的事。

她没说得太清楚，只道:“我有点事，想找一下你们公司老板。”

“……”

袁增喜刚把工牌挂回脖子上，一听这句，竟是眼神古怪地重新把她打量一遍，休闲服，运动鞋，素面朝天，连妆都没化。

“找我们老板？”

林蔻蔻觉得，对方似乎误解了什么，解释道:“是正事……”

没想到对方根本没听，一转头就朝着公司里喊了一嗓子:“有人来找我们老板诶！”

林蔻蔻:“……”

你这个兴奋的口吻，是怎么回事？

一家能公然带猫的公司，显然不是什么正经公司。

不到二百平米的地方，一个茶水间，两间会议室，一间办公室，一共也就小二十个工位却根本没坐满人。

坐了人的，不是在吃早饭，就是在刷剧。

看上去一片的无精打采，混吃等死。

然而，在袁增喜那一嗓子传来时，所有人齐齐打了个激灵，竟然精神了，全都朝着门口看去，有胆子大的，甚至从工位上悄悄探出脑袋！

一时间，满公司都是交头接耳的声音。

“有没有可能是大房撕小三？”

“得了吧，我们老板那样儿肯定没结婚啊。”

“你才见过几次，你怎么敢肯定？”

“嗤，直觉好么！”

“会不会是债主啊？”

“别说，有可能。老板一年也不来几次，咱们几个月没做成过一单都没人管。这地方也不便宜吧？上个月的工资，不会是老板借钱给我们发的吧……”

“完了，我们要被开除了？”

……

说什么的都有。

林蔻蔻远远听见两句简直三观炸裂，再一看:有人嘴里叼着油条，有人脸上敷着面膜，还有人脚上穿着一双拖鞋！

“……”

这他妈究竟是个什么公司？！

袁增喜却显得异常热情，摆手就给林蔻蔻引路:“来来来，进里面坐下等。我就说一看您这面相，就觉得亲切，有种被祥瑞笼罩的感觉，原来是找我们老板的，早说嘛。小周啊，快去泡个茶！”

里面有人答应了一声。

林蔻蔻却充满警惕，没往里走:“你们老板不在？”

袁增喜笑呵呵道:“杨总不常来公司，今天是不在。”

林蔻蔻顿时皱了眉:“那有他的联系方式吗？”

袁增喜一愣:“啊？”

林蔻蔻道:“其实我就是想问问3303这间的房东是谁，或者你们老板愿不愿意转租这个地方。如果不方便的话，我留一下我的联系方式也行。”

袁增喜无语:“所以你不认识我们老板？”

林蔻蔻道:“不认识。”

袁增喜:“……”

妈的刚才马屁白拍了。

办公区其他探脑袋出来偷听的人，也顿时叹口气，失望地坐了回去。

袁增喜无精打采地道:“那你随便留个联系方式吧。不过我们老板神龙见首不见尾，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六十天见不到人，我们也都没他电话。他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联系你，会不会联系你，就全看运气了。”

林蔻蔻:“……”

这么久不见人，你就不担心你们老板是搞传销被抓跑路了？

林蔻蔻没办法，只能在前台拿了一支笔，在登记表上留下自己联系方式，然后貌似不经意地问:“我刚才在外面看你们公司的logo挺别致的，也是你们老板找人设计的吗？”

袁增喜翻了个白眼。

显然他对那块招牌也有很大的意见。

只道:“岂止！就那‘歧路’两个字，好像还是他亲自写的呢。”

林蔻蔻扯扯嘴角:“字还挺好看的。”

但心是真他妈坏。

她好奇这人究竟是谁，在脑袋里把自己的仇家排了一圈，也没能锁定出一个确切的怀疑对象:没办法，对手和仇家都太多了，根本数不过来。

林蔻蔻把那页纸撕下来，递给袁增喜，道:“其实我以前也是做猎头的，不过休息了一阵子，看到你们公司觉得挺亲切的。不知道能不能带我参观一下？”

她想看看，这里变成什么样了。

没想到袁增喜叹了口气道:“这我真没办法，公司有规定，不让外人进来的。老板脾气大，碰坏了东西要发火的。”

林蔻蔻有些无奈。

但这时正好有个人走到过来，问了一句:“歧路猎头是这里吗？”

袁增喜道:“对，会议室里面左转。”

那人道了一声谢，进去了。

林蔻蔻诧异:“他怎么能进去？”

袁增喜道:“人家带着简历，肯定是来面试的啊。”

林蔻蔻问:“面试就能进？”

袁增喜笑:“这不废话吗？”

林蔻蔻想了想:“那我也面试。”

袁增喜:？

他指了指她那一身休闲服，一双运动鞋:“穿这一身，你跟我说你来面试？”

林蔻蔻半点不心虚，挑眉一笑:“你们公司不还有穿拖鞋的吗？我这气质，跟你们公司正好搭调啊。”

袁增喜:淦。

回头别让他抓到是哪几个王八蛋偷偷在公司穿拖鞋！

当着外人的面，好歹注意点公司形象啊。

他想了想，忽然问:“你说你以前当过猎头？”

林蔻蔻道:“是当过。”

袁增喜问:“业绩怎么样？”

林蔻蔻算了算:“唔，一般般吧……”

也就能在全行业排个前十？

袁增喜一听，有点失望，但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还是道:“那你来试试吧。”

这栋楼还没启用电子访客登记系统，所以在楼下做完访客登记，她就顺利进了电梯。

工作日上班时间，电梯里人也不少。

林蔻蔻已经走到门口，只道:“房产经纪说，交易没有从他那儿过，好像是买家直接找的他老板，所以他也没办法向我提供对方的联系方式。我准备去湖滨中心那边看看情况，最好是能找到人谈谈。”

赵舍得不意外。

贺闯当年进航向时，还是个实习生。人长得帅，能力不错，但脾气很臭，浑身带刺儿，见谁都没什么好脸色。

毕竟对林蔻蔻来说，湖滨3303意义不一样。

赵舍得懒洋洋一句“祝你顺利”，便目送她出了门。

湖滨中心距离林蔻蔻家不太远，走十来分钟就到了。

就算是林蔻蔻都差不多把这人治服帖了，他也曾中二地扬言:风水轮流转，莫欺少年穷。等回头你倒霉，我肯定头一个冲上去报仇！

只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