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蔻蔻却好像困了，自己站了一会儿，就走回卧室，躺下睡了。

喝醉的人要睡过去很容易，赵舍得帮她把被子盖好，才从楼上下来，帮她收拾起狼藉的客厅。

赵舍得以前常常借住在这里，对一应门锁密码了如指掌。

她费力地架着人，把密码一输就进去了。

房子是几年前买的，六米挑高的跃层，还带个开放式的大阳台，装修走现代风，和林蔻蔻本人的风格非常相似，干净利落。

赵舍得一听，眼眶就红了。

整栋房子，就像被暴风雨卷过。

林蔻蔻是那种就算喝醉了酒，也保有一丝理智的人，不会让自己袒露出太多失控的情绪。

林蔻蔻这个人，没有什么生活可言。

赵舍得吓得连忙扶她。

她却只是立在门边上，慢慢说了一句:“赵舍得，我头好疼。”

工作是第一位的。

赚钱不少，但对享乐并不沉迷，甚至连谈恋爱都嫌浪费时间。

所以她的家里，有关工作的东西，侵占了一切空间，就连餐桌上都凌乱地放着几份客户的猎头招标计划。

可在趴到洗手间吐过一轮后，她出来时脚步不稳，不小心撞了一下门框。

闻言回过头，看见那只金飞贼，就笑了起来，说，一个纪念品罢了。

国内猎头有个半官方的行业协会，每年都会组织一场大会。

与会者无一不是圈内精英。

但只有最顶尖的那个人，才能得到大会主办方为其量身定制的纪念品——

那一年，林蔻蔻拿到的就是这只金色飞贼。

赵舍得是充满困惑的:“这跟你们猎头有什么关系？”

林蔻蔻走过来说:“我们的工作就是魁地奇啊。”

赵舍得脑袋钝，摇了摇头。

林蔻蔻于是拿起那只金色飞贼，在手里一抛:“当猎头，就是客户公司需要什么样的人，我们就去找什么样的人。只要你找到最合适、最顶尖的那个，交给客户，就能拿到酬劳。”

赵舍得灵光一闪，恍然大悟。

林蔻蔻则把那只金飞贼放回盒子里，续道:“做一单生意，就像打一场魁地奇。同一个单子可能有很多猎头在争取，符合客户公司要求的人也会有不少。把鬼飞球投进圆环，固然能为你的队伍赢得10分。但对客户来说，最合适的人永远只有一个，就像金飞贼只有一颗。只有它能左右战局，赢得胜利。而最顶尖的找球手，一定是那个最快找到它，并且把它攥在手里的人。”

在她的形容里，猎头这个职业，甚至充满了一种惊险的浪漫。

竞争激烈，胜负难料。

而她沉迷其中，乐此不疲，对于胜利有着强大的执念，绝不容许自己落败。

只是，假如有一天，最顶尖的找球手，忽然发现自己看错了球，会发生什么呢？

凝视着眼前这颗金色飞贼，赵舍得只感到一种难言的压抑。

她把楼下的东西都收拾好，才去客卧洗漱睡下。

第二天一早醒，她本以为林蔻蔻会睡到很晚，结果下楼一看，却发现她早已经起来，换了一身居家服，搬了把躺椅，坐在外面阳台上，看朝阳初升。

灰色的城市被潮涌般的浓雾，淹没大半。

那些高楼大厦，都像是漂浮在雾海上，被云缝里的太阳，镀了一层金红的油彩。

听见背后下楼的动静，林蔻蔻回头看她，脸上虽然还有点宿醉的倦怠，但人已经是清醒了，看着已经完全恢复了正常，还冲她一笑:“醒了？”

赵舍得没回神:“你怎么起这么早？”

林蔻蔻端起桌上的热水喝了一口，只道:“酒喝太多，睡不踏实，醒得有点早，干脆起来煮了个粥。在厨房里，你将就吃点吧。”

赵舍得不由愣住。

林蔻蔻看上去太正常了，好像跟以往任何一天都没有区别。可她就是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但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一时又琢磨不明白。

林蔻蔻看她半天不动，便挑眉:“怎么，嫌弃我手艺，怕我给你下毒？”

赵舍得这才回神:“我会怕你？你等我去吃两口，看看你煮成什么样！”

她转头朝厨房的方向去，半道正好从电视柜旁边经过。刚开始还没感觉，直到走出去有三四步的距离，脑袋里才陡然炸了一下。

终于知道是哪里不对了。

赵舍得豁然回头，看向电视柜右边的角落:那只金飞贼不见了！

客厅的地毯边缘，放着一只纸箱，里面堆满了杂物。有厚厚的打印纸，成沓的旧照片，好几盒名片……

还有一只黑色的丝绒盒。

赵舍得认得，这就是装着金飞贼的盒子——

林蔻蔻竟然把它收起来了。

这一刻，她差点想问:为什么？

可在纸箱旁站了半晌，看着阳台上异常平静地等待日出的林蔻蔻，赵舍得到底没敢。

事情可能比她想的还要严重。

接下来的一个月，林蔻蔻完全没有出过门。

工作用的手机，关机后就没再开过。

私人用的电话也常常不看，消息统统不回。

她整个人就像与世隔绝了一样，再也不碰任何跟工作相关的事，甚至连新闻都不关注，每天做得最多的，无非是窝在沙发上看电影，或者坐在阳台上发呆。

如果不认识以前的林蔻蔻，会觉得现在的她好像没有什么问题。

无非是宅一点罢了。

可赵舍得太了解她了。

这阵子她每周都要来看看，却是越看越感觉不安。

到第五周时，赵舍得终于害怕了，已经开始去咨询心理医生了。

没想到，林蔻蔻突然给她打了个电话，问她要不要一起去山里住几天，看看什么山啊水啊，陶冶一下情操，散散心。

赵舍得一听，立马就答应了。

林蔻蔻终于肯出门了啊！

别说是什么住在山里这种美差，就算是上刀山下油锅她都愿意陪着！

所以根本没问是什么地方，她行李一拎，就跟着林蔻蔻去了。

然而……

在下了飞机，坐上大巴，发现一车同行的人都是大爷大妈时，赵舍得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当她下了大巴，走进酒店，看见大堂上竟然挂着“欢迎清泉寺第八期禅修班学员入住”的横幅时，整个人都傻了——

神你妈陶冶情操！

敢情是这儿有座庙，林蔻蔻在网上报了个禅修班，现在是带她搞封建迷信来了！

赵舍得差点吓得连夜买站票逃走。

但回头一看，林蔻蔻已经拿着邀请函在酒店前台办理入住，便忍不住纳了闷:“不是，你报禅修班干什么？请个心理医生不行吗？咱们也没严重到要剃头出家的地步吧？”

林蔻蔻瞥她一眼:“你才要剃头出家呢。”

赵舍得满头问号:“那你读禅修班干嘛？”

林蔻蔻笑一声，从前台手里接过房卡，一脸淡定:“禅修班？不，我来读的是emba大师班。”

赵舍得:？

你怎么不说你来读《禅与摩托车维修技术》呢？禅修跟emba有个毛关系！

“还是问不到吗？”

一颗网球“咚”地一声，砸到写满字的玻璃板上，又弹回裴息手里。人虽然穿了一身宽松的居家服，可脸上的表情一点也不轻松，反而透着隐隐的焦躁。

“同辉国际那边呢？”

杨克对着手提电脑，已经把所有的回复邮件都看过了一遍，摇了摇头:“也没有。同辉国际的eric wu和林总监的关系据说不错，如果林总监去了别的公司，他不应该一点也不知道。老板，一个月都没有消息，会不会……”

会不会，林蔻蔻根本就没去找新工作呢？

杨克谨慎地看向自家老板，并没有把话说完。

裴息是个很重视生活质量的人，只不过有点强迫症。

家里过于干净，连花瓶里插着的木绣球都是精心修建过的，地上、书架上，找不到一件乱放的东西。

就连玻璃板上的字迹，都工整地对齐着。

那上面写着的，赫然是许多猎头公司的名字，并且无一不是业内知名的大公司。

一个月前，林蔻蔻被开除。

裴息差点没被航向那帮傻货气出脑溢血，当天就在会议室里，亲自给林蔻蔻拨了电话。

只不过……

杨克现在回想起那时的场面，都忍不住眼皮直跳——

他给裴息当特助，也有整整四年了，什么风浪没见过？可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人问都不问，直接劈头盖脸一顿骂。

骂完了，还把电话一起拉黑。

自家老板当时的脸色，简直比锅底还黑，一只手用力到青筋突起，差点没把那手机给攥碎了！

杨克以为，都搞了这么一出，自家老板就算脾气再好，对林总监执念再深，应该也不想要这个人了。

可没想到，回去忍了三天——

裴息就故态复萌。

他不仅让航向这边去找林蔻蔻，还直接向引力集团合作的各大猎头公司发去了用人需求，指名道姓要林蔻蔻。只要能把人挖回来，竞业协议可以作废，薪酬也完全不是问题。

然而一个月过去，没有人能打通她的电话，也没有人能得到她的回复，行业里甚至完全没有关于她的任何风声。

林蔻蔻整个人仿佛人间蒸发了。

如果不是那份签订好的竞业协议还明明白白摆在裴息桌上，杨克都要怀疑世界上到底是不是真有这么个人。

裴息攥着那颗网球，把玻璃板上写的那些猎头公司的名字又看了一遍。

一张林蔻蔻的照片，就贴在旁边。

那大概是某次活动的照片。

林蔻蔻坐在桌前，手里拿了一颗金色圆球似的东西，正偏着头听一个人凑上来跟她说话。眼角眉梢都是沉静的笑意，早年的盛气收敛进去，只能从那一切都尽在掌握的从容里，隐约窥见几分过往的嚣张恣意。

他看了许久，用力掐了掐眉心，闭上眼睛。

杨克见状，几经斟酌，终于还是大着胆子，小心试探:“老板，林总监当时说，有什么事，让施总亲自跟她说。要不我们请她——”

话音未落，已戛然而止。

因为在“施”这个姓出现的那一刻，裴息已经睁开了眼，紧蹙的眉峰凝了几分寒意，乌沉沉的眸底暗藏戾气，冷冷道:“没有必要！”

杨克不敢再说话。

裴息把那颗网球扔进废纸篓，只道:“这个世上，任何人都有可能放弃工作，唯独林蔻蔻不会放弃当猎头。竞业协议动点脑子就能避开，她一定藏在什么地方——找，继续找，必须找到！”

赵舍得记得，自己第一次来看到这东西时，就很诧异，没忍住问了。

那时林蔻蔻正在开酒。

唯独电视柜右边的角落，格外整齐。

这里什么杂物也没有，只放着一只打开的盒子。

这一天晚上，林蔻蔻是被赵舍得扶回家的。

巴掌大的黑色丝绒盒，里面端端正正地嵌着一颗金色的圆球，圆球两边伸开两只银色的翅膀。光线打在球体表面镂刻的花纹上，便被折射拆解，分外漂亮。

这是一只“金色飞贼”。

《哈利·波特》的魁地奇比赛里，那只只要抓住就能扭转败局得到150分的金色飞贼。

只不过，刚从玄关那幅线条抽象的挂画走到客厅里，赵舍得就惊呆了。

地上铺满了打翻的纸张，有的是公司资料，有的是候选人简历；茶几上凌乱地放了一堆东西；毛茸茸的地毯上倒着一台笔记本电脑；电视墙的位置挂着幕布，吊装在天花板上的投影仪还没关，将《海上钢琴师》的播放页面投在幕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