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见大汉走开，才从顾少棠身后钻出来，显然对银铃极是喜爱，一边把玩，一边看着顾少棠道：“我叫叶清欢，爷爷都叫我清儿，大哥哥你也可以叫我清儿。”

顾少棠笑道：“清儿。”

这件茶棚的主人是祖孙俩，老头已年近古稀，慈眉善目，头发胡子都已花白，腰也有些佝偻，她的孙女十二三岁，圆圆的脸蛋，大大的眼睛，梳着两个大辫子，笑起来的时候嘴角还有两个小酒窝。

今天茶棚的生意好像特别好，六张桌子，都已经坐满了人，老头和他的孙女忙里忙外，端茶送水。顾少棠注意到今天在座的人身份都不同寻常，尤其是那一桌的一个中年人，此人一身赭红色长袍，头戴束发紫玉冠，举止风度如王侯，不怒自威，显然极有身份，几个随从也是穿着得体，一丝不苟。

人在外面遇到不如意的事，总是会想到家，对于顾少棠来说，峨眉就是他的家。现在峨眉就在眼前了，他反而不急了，在这里停下来，喝口茶，歇歇脚再上路，只是他心里有种很奇怪的感觉，他告诉自己这种感觉不是心有所牵，只是近乡情怯罢了。www.tuxu.org 不格小说网

大汉一看自己白马脖子上的银铃已、、经没了，气的鼻子都歪了，再也忍耐不住一鞭子朝顾少棠抽去，顾少棠反手轻易的抓住了鞭子，顺势一拽，便将大汉拉下了马，大汉怒不可遏，起身抽出腰刀，又要上前，那边中年突然道：“老三，回来。”这大汉一听到中年人的命令，立刻停住了，狠狠的瞪了顾少棠一眼，收起刀悻悻的走回去了。

那边虬髯大汉把白马安抚了下来，在马背上用马鞭指着小女孩道：“臭丫头你不想活了,敢惹大爷的马？”小女孩一听立刻钻到了顾少棠背后，然后又漏出半个头来，咯咯的笑着朝着大汉扮鬼脸，并笑道：“有大哥哥在，我不怕你。”

“是不是，大哥哥”，说着又拽了拽顾少棠的袖子。

清儿哧哧笑道：“大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顾少棠对他说的话置若罔闻，只是觉的这小女孩古灵精怪，甚是可爱，于是回过头对着小女孩笑道：“大哥哥，给你变个戏法。”

说着将右手在空中比划了两下，在小女孩面前伸开，手心里多一个银铃，正是刚才白马脖子上银铃，适才顾少棠救小女孩的时候，顺手牵羊取了下来，小女孩拿过银铃，嗤嗤笑道：“大哥哥你真好。”

顾少棠道：“顾少棠。”

清儿道：“棠哥哥你是峨眉派的吧？”

顾少棠道：“是。”

大汉又举鞭指着顾少棠道：“你不要多管闲事。”

顾少棠点头，看着清儿走进屋里，他也打算回到座位上，却突然听见清儿从屋里喊道：“大哥哥，你进来我一下。”

于是顾少棠便走了进去，屋里还没有点灯，只有一抹淡淡的月光透过陈旧的窗棂散落一地。

清儿刚和他说完话，他进来清儿却已经在床上睡着了，叶老头道：“我点了她的睡穴。”

这顾少棠自然看的出来，只是他不知道叶老头为什么这么做，他发现那个原本佝偻着腰，行将就木的老头，现在腰板却挺直了，一双眼睛也发着光。他没有说话，他知道叶老头一定有要事要对他说。

叶老头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清儿，道：“清儿很喜欢你。”

顾少棠道：“是吗？”

叶老头道：“你对她也不错。”

顾少棠：“不错。”

叶老头道：“那我也就放心了。”

顾少棠道：“放心什么？”

叶老头道：“放心把她交给你！”

顾少棠道：“那你呢？”

叶老头黯然道：“我很想照顾她，看着她长大，看着她嫁人，可是外边那些人不会再给我这样的机会了。”

顾少棠默然，叶老头接着道：“我知道你是峨眉派的人，我也相信你替我照顾好她的。”

顾少棠道：“看来我好像没得选了。”

叶老头一直很平静，此时却显得有些激动道：“你答应了？”

顾少棠道：“我答应了。”

叶老头伸出他那双骨瘦如柴的手，紧紧的握住顾少棠的手动容道：“年轻人拜托了，我相信自己不会看错人，你是个一诺千金的人。”

然后看着清儿缓缓道：“等她醒来这一切就结束了。”

顾少棠道：“等她醒来，这一切才刚刚开始吧。”

叶老头霍然转头，不再看清儿，狠狠道：“无论如何她都要学会面对，外面的人不会等太久，你快带她走。”

顾少棠没有再说话，抱起清儿从窗户飞掠而去。

他没有问叶老头：“那你呢？”因为这不必再问，每个人都有自己要面对的命运，叶老头到了该面对自己命运的时候了，他知道自己将要面对什么，他已经无所畏惧，他最在乎的人已经托付给一个他认为值得信任的人。

他可以坦然面对一切，包括死亡。

人常说人老了就不怕死，其实恰恰相反，人越老就越怕死，越懂得珍惜自己的生命。所以自杀的都是年轻人，几时见过有老人自杀？只是一个勇者能够坦然面对生死罢了。

生亦何欢，死亦何惧。

顾少棠刚飞出窗外，就听见身后传来了巨大的破门声。。。。。。

峨眉后山。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正照在云房外的走廊上，照得廊外那几根陈旧的木柱，也仿佛闪闪地发出了光。十一月的的晨风中，带着从远山传来的寒气，令人精神一震。

走廊上顾少棠负手而立，身后的卧房里清儿还没有醒，他没有给清儿解穴，他还没想好怎么向清儿说她爷爷的事。

但清儿的睡穴十二个时辰后会自动解开，他叹了口气。走廊上响起了脚步声，顾少棠不用看就知道是崔绿华，道：“师姐。”

崔绿华走过来道：“你一晚没睡，去休息会吧。”

顾少棠道：“我没事，清儿一会就醒了。”

远处丛峦叠嶂，白云出岫。

顾少棠道：“清儿以后要留着峨眉了，师姐，你不会怪我自作主张吧？”

崔绿华道：“扶危济困侠义之本，师姐怎么会怪你呢？”

顾少棠道：“看到清儿，我便想起了十几年前的自己。。。。。。。”

那年的冬天格外的冷。

成都也不再是杜工部笔下的“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而是冰天雪地，万里荒寒。那样的冬天是属于富人的，富人在华美温暖的大屋里，屋里有热烘烘的炉火，温一壶酒。

围炉夜话，隔窗听雪。

穷人呢？冬天对他们可能意味着死亡。

成都城里，雪花簌簌，有一家大户人家的后门开了，佣人把一些残羹剩饭倒进了门外放着的破碗里，远处一只饿极的狗扑了过去，同样扑过去的还有一个衣衫褴褛的孩子，这个孩子又饿又冷，这一下狗也急了，一人一狗就为碗剩饭在地上厮打，孩子被狗咬的满身是伤，还是没有放弃，忽然狗“汪”地叫了一声便跑掉了，孩子无力地躺在地上，然后他看见了一双靴子，他一抬头就看见了一个身披白色貂裘披风的女子，衣袂飘飞，宛如九天玄女，他挣扎着想站起来，但他太累，终于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再醒来，他已经在一张温暖的床上，屋里精致素雅，还有一股淡淡的幽兰香，他身上已经换了干净的衣服，床边坐着他晕倒前见到的那女子。女子见他醒来。

温柔地道：“你醒了，这里是峨眉山，我叫崔绿华。”

就在这一刻，孩子的命运改变了，不在沿街乞讨，流浪。

这就是顾少棠，那年他十岁。

他答应叶老头，就是不想清儿和自己小时候一样，在峨眉至少他可以照顾她，就像当初崔绿华照顾他那样。

清儿道：“哎，知道了爷爷。”

然后对顾少棠道：“大哥哥，我去点灯。”

顾少棠虽然还在和清儿说这话，但他的注意力早就转移到了那个中年人身上，这个中年人来到茶棚之后对一切都漠不关心，唯一关心的就是清儿的爷爷，那个已经白发苍苍的叶老头。从刚才清儿遇险到现在他一直盯着叶老头，一直在观察叶老头反应，但叶老头却自始至终都没有反应。

一个普通的老人家看到自己心爱的孙女遇到危险怎么会没有反应呢？

黄昏，顾少棠正坐在在一间茶棚里喝茶，这个茶棚的名字叫“青花茶棚”，这个地方和这个茶棚的名字一样雅，小河弯弯，柳枝摇曳，尤其现在黄昏时候，绿水映着红霞照的人脸红如桃花，穿过柳林，有几栋茅屋，茶桌就摆在外面的沙岸上，旁边还闲闲的种着几丛茉莉花，只是现在是冬天，花早已经枯萎。这个地方离峨眉已经不足百里了，顾少棠和梅洛雪分开已经三天了，这三天他都是在回峨眉的路上。

顾少棠突然自己好像是在多管闲事，而且有一种不祥之感，这个清雅宁静的小茶棚，笼罩着一种无形而强大的压力，此时此刻这或许是这个小茶棚最后的一丝宁静。

日已沉，月初升。黑夜笼罩大地。

叶老头远远的对着清儿道：“清儿，进来帮爷爷拿几盏灯，给客官点上。”

老头的孙女给他送来茶水，中年人道：“劳烦姑娘去喂一下我们马。”说完抛给她一锭银子，小女孩接过银子笑道：“客官您请用茶，我去给您喂马。”

这几匹马显然也是万里挑一的名马，崭新的马鞍，马身上也洗的干干净净，其中有匹白马，马的脖子上挂着个银铃，形式古朴，响起来铃声清脆悦耳，小女孩正在喂马，被这个银铃吸引了，忍不住想要用手去摸摸，手触及到银铃，银铃又响起一阵清脆的声音，小女孩也乐的咯咯笑，大概是马太认生了，小女孩的举止惊扰了马，马开始不住嘶鸣，不住的想挣脱缰绳，中年人的一个满面虬髯的随从，立刻窜了过去，纵身跃上马背，这虬髯大汉并没有制住马，马还在挣扎乱跳，突然两条前腿高高扬起，小女孩吓的呆在马前，高高扬起的马腿狠狠的向小女孩踩去。但就在此时有个身影从马蹄下一闪而过，将小女孩抱到了一边，正是顾少棠，小女孩惊魂甫定，两只大眼睛滴溜溜的转着，望着顾少棠笑道：“大哥哥你真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