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秒，窜身飞起的艾尔被他拦下。两虫相互较力、四目相视：“让开，肯·派恩！”

“绝、不、可、能。”肯咬牙，蓝眸燃着火焰，瞪视着眼前的虫。他胸膛腰腹血肉模糊，一条小腿已断了骨头，但仍坚定地站在夏恩前方。

夏恩意识到肯和艾尔正在缠斗,但他既无力支援，也无法移动，只能跪撑原地,用手紧捂面部,在内心狠狠诅咒着该死的头疼。

金属撞击声和□□摩擦声在耳边盘旋。夏恩冷汗涔涔,艰难指挥着手臂寻找随身携带的药片。他失败了。药片消失得无影无踪。

好疼。好疼。头好疼。

“事实上我懂……”黑发蓝眼的雌虫低低自语，但这声音消失在精神力破空的急响中。

肯不占优势。确切的说，他正在节节败退。两虫距离夏恩越来越近,而地上又洒落了新的血迹。

“艾尔,为什么？公爵阁下对你不好吗？”肯爬起来,胳膊又多了一道刀痕。他不敢置信,他在护卫队交的第一个朋友、那个谈起小少爷时,总是一脸仰慕的雌虫会成为背叛者。

“那你就去死吧——！”艾尔面目狰狞，一道道精神力之刃在他指缝成形，密集迅疾地射向黑发军雌。

“我不明白。”肯低咳出血,他抓起落地的匕首，横亘在面前，“艾尔,也许你遇到了一些麻烦,可只要你来找小少爷、找我们,我们都会帮你的。你不是一只虫。你可以不选择成为他们的棋子。”

“你当然不会明白。”英俊的护卫眼神冷酷起来：“你只是平民,肯。你不会懂得我的处境。我的任务并不包括解决你，识相的话给我让开！”

夏恩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他短暂的失去了一会意识。再恢复时，浓烈的血腥味几乎让他呕吐出来。

肯综合等级达到A-，但他是通讯官，隶属技术兵种。他根本不是艾尔的对手。你不能坐以待毙，夏恩！快！快！快啊！

嘶吼声中，夏恩终于摸到了手腕上的终端。他同时向所有的护卫发出通讯，却在0.1秒后，被提示连接中断！

“……”此刻，艾尔双手完全异化，指甲变为尖锐刺刀。他面无表情，眼中却浮现一丝挣扎：“他对我很好。就是太好了,所以我才必须这样做。”

“小少爷，只要杀了你，我的雌父便能得偿所愿。我知道您不欠我，但是我欠他。”

精神力射偏。艾尔只能一步步走进，停在夏恩面前，决定亲手送出最后一击。

“小少爷，对不——”扬起的兽爪凝滞半空，艾尔骇然发现自己动不了。

金发雄虫移转视线，蓝眸冰冷，没有一丝温度。

碧蓝的触脚从艾尔脚面攀援，眨眼间便将他裹进一个蓝色的透明圆球。红色从圆球内里浸出，随着蓝色水波一起在通道内炸裂。

血雨溅上青年苍白的皮肤。肯伸手，声音已几不可闻：“小少爷，虽然您、您……哭起来也很好看……但我……还是更喜欢您笑的样子。”

泪水晕开雌虫手上的血。夏恩垂着头，更多的泪水落下来：“都怪我。都是我的错。都是我太自大……肯，你不会离开我的对不对……你是A级的雌虫……这点伤，只是小意思是不是……”

“嗯。您放心。”肯眼神开始涣散，他微微勾起唇角，伸手想拭夏恩的眼泪：“我还没有见到元帅，我不会……不会……”

他的手掉了下去。

夏恩愕然抬头。

通道大门打开了。护卫们急急奔来。惊惶、镇定、后怕、担忧、释然等等情绪从他们脸上飞快地划过。夏恩木然地被与肯分开，木然地被带去清理，整个过程一语不发、安静顺从地像个机械虫。

浴室的门关合。刷刷水声冲出红色血水。夏恩慢慢蹲下，在最后一点距离时，没有撑住滑摔入池。熟悉的疼痛再次来袭。这一次，夏恩觉得解脱。

…………

“公爵阁下还没醒，副队。好像是发烧了。”

“快联系贾德医生。你们两个，在这里照顾公爵阁下。杰瑞，去让厨房准备一份营养餐。”

“鲁伯副队，罗伯特伯爵要求会见公爵阁下！我该怎么回复……”

“这种事还要问我？！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不能让他们发现这里发生的事。绝不能让他们登舰。我们不能停下，必须现在就启动航行舰……”

“副队，那我们是继续航线，还是……返回布鲁斯凯？公爵阁下情况看起来很糟糕。如果继续前行，我怕……”

“……”一阵沉默。许久后，那个声音命令道：“回布鲁斯凯。”

随后，周围终于安静下来了。夏恩蹙紧的眉头缓缓放松。他好像睡了很久。该起床了。但他好困。真的好困。

虽然他有点饿……但还是睡觉比较重要。过了饭点也没事。肯会帮他准备夜宵和点心的。如果厨房没有剩余的库存。那才好呢。就可以借机让肯做芝士蛋糕了。啊想想口水就流下来了。

不。不对。有什么事发生了。他想起来了。肯已经死了。因为他的自大。为了保护他死了。他呢？不是号称牛逼的A级雄虫吗？但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却只能瘫在那里，什么都做不了。

到头来，还是那样。还是那样！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夏恩开始颤抖。他用被子捂住脑袋，整个缩成一团，恨不得就此消失。对，消失就好了。消失了他就感受不到疼了。脑袋的疼，胸口的疼，身体的疼。他一直怕那个大洞将自己吞没。可吞没不好吗？

他抓起脚边的细沙。沙子从指缝飘落。他再抓起。还是什么也没有。他徒劳地试了一次又一次，结果没什么改变。

他身边的男人笑道：“夏总这么喜欢玩沙子？”

“不行吗？”他听到自己回答，声音冷冷淡淡。

“可以。当然可以。”男人叹了口气，“就是有点挫败。这么美的海景，难得的两人时光，我这身材健美的性感帅哥，竟然比不上这些烂沙子。”

“贺少倒是一点都不谦虚。”他拍掉手心的砂砾，站起身来。海风从昏黄暧昧的海岸线吹来，鼓起他敞开的衣衫。这地方确实很美，没有城市高楼间让人窒息的压抑，可是他并没有多少心情欣赏。

他转身向酒店走去。贺斐炎小跑跟了上来：“Honey，你真不来一发吗？我忍不住了……”男人扒着他的肩，急切的索吻。

“有急事要处理。”他推开贺斐炎，心里很清楚，这只不过是借口。自从知道这男人是别有目的的接近他后，他便再也无法和对方亲热。其实事情早就有迹象。只是他一直选择无视。

“夏恩，我和你妈只是联姻。没有什么感情的。”衣着讲究的中年男人平静道，对他甩在桌面上的出轨照片看也不看：“她也很清楚。你不相信？你那新来的钢琴老师，就是她包养的小情人。”

“不要再闹了。你马上就要去英国了，该懂事一点了。记得，你是我夏家的继承人，继承人就该有继承人的样子。国内放纵一点无所谓，国外那那些破事，可绝对不能再发生了！我夏家，丢不起那个人！”

破事……他想大吼，想反驳，但最终只是默默地晃下楼。他理解他爸的想法。喜欢男人不是问题。那不过是少年时的好奇和迷恋。纠正纠正，过上几年自然就好了。

“夏恩，你真好看。”青年贺斐炎赞叹，将他圈在怀里，热情的送吻。同样也是他，在事情败露后，鄙夷地嘲讽：“除了这张脸，你一无是处。”

“你真可怜。”夏明宇说。“天真又可怜。”贺斐炎说。

从夜晚的顶楼看下去，地面星星点点，和天空一样有繁星闪耀。他没有翅膀，飞不到天空。只能想象风急速拂面的自由感。

夏恩，你太懦弱。这世上比你过得艰辛的人何其之多。这点小事，至于吗？

我只是有点累。他望着冷月，喃喃道。得到、失去。失去、得到。既然一切注定都会消逝，权势名利争来争去，又有什么意义？

上天给了他很多东西。他都不需要。他想要的只有那么一点。

尤里因为他的任性，无奈地蹙眉，又软声妥协：“好好好，夏恩总是对的。就按你的意思办。”

雷姆在一旁哈哈大笑：“小夏恩，你就是大哥的克星。”

曼森斜睨自己三弟一眼：“我听出了一丝幸灾乐祸，是错觉吗？”

刺目的白。吞噬一切的白。笑声消失，只有黑压压的墓碑。

肯的手无声垂落，蓝眸放空，嘴角犹带一丝浅笑。

劳埃德宠溺的摩挲他的发丝。下一秒，他舒缓的表情扭曲。血从雌虫鼓涨的腹部流出，一颗虫蛋坠落而下。

——不！

夏恩拼命伸手，想去接下那颗虫蛋。他的手指穿过虚影，碰到了床边仆从的身体。

“公爵阁下醒了！”惊喜的喊叫远远传来。夏恩大睁双眼，看着繁复雕刻的天花板，一时之间，完全想不起自己是谁、这里是哪。

梦之后，还是梦？他不清楚。但有个地方，他必须去——他一定要救下那颗虫蛋，他一定要救下那个人，否则、否则……

夏恩剧烈地挣扎起来。他撞开仆从，爬下高床。然而四肢虚软无力，走了两步就原地摔倒。

他还有精神力……只要他用精神力辅助，他就可以走出这里……

夏恩调集精神思绪。针扎的刺痛从隐隐约约很快转为狂风骤雨。他的身体开始痉挛。管家柯特推开仆从一把将他抱起：“小少爷，没事了、没事了。”

“这是布鲁斯凯。”亚雌声音浑厚低沉，“您回家了。”

夏恩没有任何反应。无数画面在他脑中翻转飞过。他想起来他是谁，这里是哪，正关切痛心抱着他的虫是谁……可有个问题……

他调动不了精神力。

…………

情况比夏恩想得还要糟。

他不是调动不了。严格来讲，他是没有可调动的精神力了。他熟悉这种感觉。因为他还是人类时，就没有精神力。

不是所有的虫族都有精神力。非常小一部分，天生就没有，这被称为基因缺陷，是医学意义上的畸形。还有一部分，遭遇过精神核损伤后也可能会失去精神力。这是最高级别的伤残。

这对从出生起，就习惯了精神力的虫族来说，是天翻地覆、不可接受的。很多伤残的虫会选择自杀。

夏恩不会。他适应的非常好，以致于洛奥斯特大宅那么多仆从，包括柯特，都没有发现。

朱瓦耶大张旗鼓的反叛是最好的借口。艾尔的刺杀和肯的死亡，足以解释小公爵闭门不出的行为。公爵府的虫子们对夏恩感到切实的同情。他们静悄悄地进来，静悄悄地离去，不忍惊扰到静望窗外的俊美雄虫。

夏恩强迫自己正常吃饭，使用安眠药物保证休息，和柯特正常说笑、开始试着处理需要他签字的积攒文件，同时婉拒所有需要出门的邀请。

他的头再也没疼过。这给了夏恩一种希望。他进入训练室，在那里尝所有能试的办法。

一次又一次。夏恩忽然想起梦里那从他手中不断流下的细沙。他终于开始接受一个事实：他的的确确，失去了精神力，成为了一只名副其实的废物雄虫。

这哪里是两年。半年都没有。K你个骗子。夏恩咒骂，从训练室走出，接通了虫帝伊斯米尔的来电：“陛下，有事吗？”

“我有个任务给你。”视频中，伊斯米尔神情冷峻：“你得先答应我。”

“霸王条款。”夏恩扯动嘴皮，没什么精力吐槽对方的这句话。他现在是只废物。没有精神力，什么都不是。所以他没有答案可选：“恐怕我得拒绝，尊敬的陛下。”

“苏里尔战况陷入胶着。我准备派新组建的机甲特战队支援。你是副指挥官，洛奥斯特大公。”伊斯米尔无视，直接开门见山。

“我可不是什么能改变战局的英雄，表哥。”夏恩自嘲，“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等等！”

“你准备派他们去哪里支援哪里？苏里尔？！”

“这是秘密行动，夏恩。”伊斯米尔口气严肃，声音低冷，“赢了，你会立下战功。输了，这事与你无关。不管从哪个方面来看，这对你都是百利而无一害……”

“我去。”夏恩抬头，“最快什么时候出发？”

“标准历三天以后。”小公爵态度改变如此之快，倒让虫帝有几分疑惑，“你确定？”

“我要去苏里尔星域，陛下。”金发雄虫薄唇紧闭，目光冷冽，“将资料发我。”

“小少爷……”雌虫有气无力地唤道。夏恩还是听不到声音，但这不妨碍他感受雌虫呼出的气息。肯还有呼吸，以雌虫的自愈能力，只要救治及时，他……

一道冷风擦破夏恩的脖颈。

信号屏蔽器被打开了，不远处的通道门紧闭着。而已经这么久，居然还没其他虫发现异常……这不是临时被蛊惑的叛变，而是蓄谋已久的谋杀！

怒火吞噬夏恩蓝色的双眸，蓝色的精神力在他指尖汇集。身体几乎裂成两半。可他不会停下。开什么玩笑，他怎么会死在这里、死在这种小儿科的暗杀中……

149

夏恩猛地僵住。所有的声音在一瞬间似乎都消失了。他缓缓地抬头。

一个高大的身影将他拦在身后。他的腹部开了一个血肉模糊的大洞。但血不是从那里流出来的。而是更上面的位置。一只巨大的狰狞兽爪穿透他的胸膛，灰黑色的刀状指甲挂着粘稠的肉块。

在夏恩的注视下，兽爪噗的一声朝后抽回。血喷上雄虫的面颊。那道墙颤了几颤，朝下倒去。夏恩伸手，接住了肯。

麻木的鼻腔后知后觉嗅闻到一股血腥味。雄虫调转模糊的视野,在地面上看到一滩血迹。谁受伤了？是……肯？等等！那会肯好像已经找到药了。然后呢？

疼痛如蛛网，已将他从头到脚缠紧裹覆。他应该要联络其他护卫支援,可身体仿若有千斤重，眼皮也越来越沉。他竭尽全力，只能勉强从晃动的色块中分辨出激斗的两只雌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