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烧炉的门打开了，当苏小小眼见着外婆，被一下推进焚烧炉内，门哐当关上的那一瞬间，她的眼泪决堤而出。

鼻腔与心脏在那一刻一同变得酸涩，无需太用力，轻轻一撞，一大片的水沾湿地面。

她的心，像压着一座山一样的沉。

当压在心上的山，沉到了一定的程度，超过了这颗心所能承受的范围时，心就麻木了，失去了知觉。

从外婆在医院离开，一直到这几天停在家中做送别仪式，苏小小没有哭得太厉害，只是偶尔掉一串泪。

又一次的再见。

这让苏小小想起高中的时候，有时她回家晚了，外婆靠在沙发上等她，因为疲倦而睡着了的面容，与现在无异。

这些天以来，苏小小仍然觉得，一切都太不真实了，像一场梦一样虚幻。

望着消失在视线中的外婆，苏小小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她当着众人的面号啕大哭了起来，就像一个失去糖果的小孩。

一行人围着外婆剩下的躯壳转了几圈之后，所有家属被告知，下一步，她就要被推进焚烧炉中了。

是时候说再见了。

小孩的糖果掉了，总还是会再有的。

苏小小的外婆没了，今生，就永远不会再有了。

泪水一片一片，无情地冲刷着她的脸颊，不用任何力气，从她眼眶里直涌出来，没有尽头似的。

可是她明白的，这不是一场梦，这是现实生活，外婆确确实实离开了他们，并且是永远。

而苏小小的人生，可以说是刚刚开始。

一切都还新鲜，一切都还有可能。

可是她不敢想，要用此后余下的一生，去思念一个人，是什么滋味。

……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不知道等了多久，工作人员捧着一个盒子出来了，交到了顾忆舟的手上。

他告诉他，这个就是他的外婆。

苏小小流着眼泪，不受控制地露出了一个倍感荒谬的笑。

好笑极了，几天前还能跟苏小小用洪亮声音通话的外婆，这下变成了一个盒子。

从此家不再是她的家，这个盒子变成了她的家。

即便一切摆在苏小小眼前，她还是不敢相信这一切的真实性。

她不傻，她知道这是真的，她知道外婆真的走了。

可是她仍然没有缓冲过来，没有准备好接受，外婆已经不在了这件事情。

邱莉莉走了过来，吸了吸鼻子，带着哭变了的声音说，“我们，带外婆回家。”

她的两只手，分别轻拍着苏小小和顾忆舟的肩膀，安慰着他们。

即使她也很难过。

但是她更心疼苏小小，毕竟这十几年来，和外婆相依为命的人是她。

“阿姨，我想外婆了。”

苏小小看着邱莉莉，可是眼睛里不断涌出的泪水，使得她只能看见她一个模糊的样子。

邱莉莉抱着苏小小，一只手轻轻抚着她的脑袋，她对她说:“外婆在这里呢，她被装进盒子里了，以另一种方式，陪着我们了。”

苏小小一听哭得更厉害了。

她口齿不清地大哭着，口中嚎啕道:“我不要外婆变成这样，她再也不会说话了，也不会坐在我旁边，拉着我的手和我聊天，我再也吃不到外婆做的菜了，我还答应外婆，有一天一定要将她的厨艺传承下去的，我没机会了。”

看到苏小小哭成了个泪人儿，邱莉莉很是心疼。

尽管她和顾忆舟都很伤心，但是他们仍然打起精神来，试图抚平苏小小的伤痛。

伤痛是不能完全被抚平的，能抚平一点儿是一点儿吧。

***

外婆的告别会结束，亲戚朋友们，都陆续离开了。

他们会回到自己原本的生活当中，一切如常照旧，真正的伤痛，还是离开的人的家属来承受。

车辆载着他们，来到了苏小小和外婆住的家里面。

在这间屋子里，苏小小和外婆两个人，一同相伴相依了十几年。

可是这十几年，随着外婆的离开，似乎也变成了泡泡，飞走的飞走，破碎的破碎。

三个人彼此都沉静在失去亲人的伤痛之中，难以逃脱。

半晌之后，一阵风从窗外吹过来，邱莉莉动了动身子，她拉起了苏小小的一只手臂，放在自己的手心中。

她对苏小小说:“小小，以后就住到阿姨家里来吧，阿姨在哪里，哪里就是你的家。”

苏小小目光涣散，痴痴地说道:“这间屋里，再也没有外婆了。”

她别过头看了看外婆的那张照片，刚收住一会儿的眼泪又成片涌出。

她一边抽噎着，一边断续道:

“外婆怎么就突然没了，家里好冷清，一切都变了，可是如果我离开了，外婆想我了怎么办，她回来看我的时候，找不到我，她一定会难过的。”

“外婆已经脱离了人世的肉身啦，现在，她来去如风了，想你的时候，随时随地都可以看你的。”邱莉莉抹了抹眼泪，温柔地看着苏小小。

苏小小用衣袖掖了掖泪水，袖口被浸湿了一大片。

顾忆舟也对苏小小说:“外婆一定希望，她最喜欢的那个苏小小，能够幸福快乐，所以她是不会怪你的。”

周围很多人，周围很热闹，苏小小在心中对外婆说:可是没有你在身边，我觉得很孤单。

这一年，苏小小十九岁，外婆的人生已经走到尽头，结束了。

她不顾形象、不顾任何人的看法，沉浸在她的悲伤里，她的世界，在那一刻坍塌成一片废墟。

苏小小就这样哭着，哭到泪水糊住眼睛，眼前的景象变得模糊。

最后的告别仪式结束后，苏小小和顾忆舟的外婆，即将被送到焚烧炉那儿去。

周围有许多只手伸过来，拉住她的手、轻抚着她的背、轻拍着她的肩膀。

周围有许多声音晃荡着、晃荡着，飘进她的耳朵，他们安慰她、他们同情她、他们劝她想开一点，人没有办法不死的。

可是那些声音、那些伸过来的手，于苏小小而言都是外物，它们只是擦过她，却并不能减缓她心中之痛。

此刻，大家围着透明的棺，缓缓转着圈，注视着外婆的最后一面。

苏小小见外婆面容安详地躺在那里，就像是睡着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