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找公认聪明的同伴问了问，得到了一个冲满骄傲的回答。

“我们和他们不一样……”

几个站在原地仿佛要坚守，也可能是愣了一下，没来得及跑的匈奴兵顷刻间被人流碾过，连声惨叫都没发出，就消失在马蹄声中。

二五仔们得势不饶人，在发觉眼前的匈奴狗不堪一击后，立刻就把“守在原地讨好司马”的想法抛之脑后，三五成队地离去，猎杀这些曾经的同袍。

“咚咚咚。”

有归义胡受不住一个个人从眼前离开，美滋滋地去发财，自己却站在原地当木头人的酸楚。

“以后去了南边少不了用钱，一颗脑袋值好几万，得抓住这个发财的机会。”

财宝的诱惑，再加上李司马刚刚下达了“驱赶败兵”的命令，而非让自己等人按兵不动。

视线在一名拍马众的脸上打量片刻，归义胡眼中充满了不相信，小声嘟囔道，“不都长得一模一样嘛，有什么不一样的。”

“他们都走了，我们也走吗？”

“不，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一群满脑子想着发财的家伙，我们和他们不一样。”

“正因为和他们长得一样，我们才要做到‘不一样’。”

……

“你说，我们放弃发财的机会，傻站在这儿，真的能起到作用吗？”

所以，眨眼的功夫，五十多骑走了一多半，只剩下擢升至归义胡的那一支小队，以及少数几个走拍马路线的二五仔没有离去。

攒钱，这可真是一个沉重的话题……

等打完这场仗后，这些投降的匈奴人，当然不能继续把他们放在塞外这块天高皇帝远的地方。

省得过几年，出一个打着“冒顿孙子”旗号的野心家闹起来，浪费我大汉的军费。

正所谓大炮一响，黄金万两。

连出动万把人讨一次珠崖，欺负欺负当地住在书上，学猴子叫的南海土著，一来一回一年多，都需要支出军费三万万余，就这，还没把叛乱全镇压住。

如果把军事目标换成匈奴，三万万后面加个零还差不多。

故而，对这些降人的处理，百分百是要内迁郡县，有专人（属国都尉）负责的。

老弱被派去放马，继续过着先前的日子，只是头顶收税的单于庭换成了汉朝廷；

健壮者则是安置在属国军中，随着属国都尉南征北战，攻城填沟壑，大战作先锋，争取为几年后的大汉中亚霸权流尽最后一滴血；

至于身份高，多才多艺的，则是被拉到长安，安置在蛮夷邸和其他四夷一起生活。

平日里学习汉家礼节，等大朝会的时候拉出来演个节目（跳舞，跳舞，还跳舞），再拍几句马屁话，满足狗皇帝的虚荣心。

君不见，千百年后有个叫颉利的家伙，从突厥单于任上退休后，来长安跳舞不就跳的很不错嘛，天可汗看了都说好。

但不管有多少种安排，再想象之前那样缺钱花就南下劫掠，是绝对不可能的。

你敢动手，当地的都尉就敢把你打八十大板（笞刑，上大枷发配到皂吏营中，干上一辈子的力气活。

那问题来了，既然用了半辈子的祖传劫掠手艺不让，匈奴降人的花费从哪里来？

主要是汉朝廷出一部分钱，缺的由皇帝小金库补，但这个钱只能维持着不死人的生存底线，再多……都尉也是要生活的，本就来到边塞吃沙子，还不娇妻美妾在怀，钱财堆满一箱又一想，那也说不过去。

倘若你想活的滋润一些，过上顿顿有肉吃，餐餐有酒喝的日子，就需要他们开动自己的大脑，自己想办法解决了。

像什么放牧、替人服军役、钻林子打猎，这些专业对口的路子都是很好的选择，在经过奸商的压价后，打一壶农家酒，买上一头羊的钱总是有的。

但现在，有一个比上述路子都要赚钱，都要轻松的活——老鹰抓小鸡，从溃散的匈奴军中抓人，一个脑袋值几万，十个脑袋就是几十万，上百头牛羊。

这种大肆捞钱的机会可不多见。

换成平常，打不打得过是一说，就算能打过，二五仔也没地方去销赃呢。

“赚钱啊……”

艰难地把视线从离去的同伴身上挪开，二五仔看着同伴，握住同伴的手，双眼对着双眼，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

“这是诱惑。

“相信我，我们不去，待在汉人身边，汉人一定会对我们另眼相看的，这份不同会让我们和那群人的未来截然不同。”

“是这样吗？”

挣脱开手，避开对视，侧头看了眼去发财的同伴，在脑海中脑补出他们满载而归的画面，发问的二五仔深深皱起眉毛，豪不遮掩自己的不信任：

“我怎么觉得是你太过一厢情愿，汉人明明还什么都没有说呢。”

“啪，无非是堵上一把！”

也不嫌自己被嫌弃，二五仔用力握住手，把歪头的同伴拉回来，逼着他和自己对视，质问道：

“你究竟是想靠着长城的边，每日起早贪黑地给汉人放羊，叫冷风把脸都吹裂了。

“还是想美滋滋地住进长安，看一看汉人的风华，每天被人伺候着，当一名富家翁？！”

“……”

质问击穿“发财”防线，一下就让二五仔沉默了。

他摊开那只没被握住的手，低头看着掌心中那一道被缰绳磨得每一个绳结都清晰无比的印痕。

还是这只手，用它拂过冻得发红开裂的脸，感受着那一道道狰狞的“伤疤”和比常年露在外吹风的手还要粗糙的脸颊。

二五仔慢慢闭上眼，抬起头，低沉的声音响在同伴耳边：

“我如何不想去长安享福呢，我如何还想去放上半辈子的羊呢。

“可我们连眼前这场战斗能不能活着渡过都没把握，你却开始想起了战后的去向……”

“啪。”

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的二五仔抢先开口打断，握着的手用力向下一沉，差点把同伴给拽下马。

“你说归说，动什么手啊！”

无视了同伴眼中的愤怒，二五仔盯着他的双眼，指着一队队脱缰恶狗般的二五仔冲出，正在迅速崩溃的匈奴军阵，诘问道：

“什么叫战斗还没有结束，你看他们，像是反败为胜的样子吗？”

二五仔摇了摇头，没有被言语中的话术糊弄住，指着不远处的正在往战场赶的生力军试图反驳：

“我说的不是这里，还有远处的那波，他们可是……”

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因为二五仔看到意料之中，却又啪啪打脸的一幕。

“败了，败了，我军败了。”

“汉人杀过来了，快跑啊。”

在目睹先发军崩溃全规程后，生力军骚动片刻，爆发出一阵耳熟的哭喊，竟是掉头沿着来时的路走了，走了，走了……

……

军费问题；

珠崖，

丞相于定国以为：“前日兴兵击之连年，护军都尉、校尉及丞凡十一人，还者二人，卒士及转输死者万人以上，费用三万万余，尚未能尽降。今关东困乏，民难摇动，捐之议是。”

后面加个零，

“……臣窃以往者羌军言之，暴师曾未一年，兵出不逾千里，费四十余万万，大司农钱尽，乃以少府禁钱续之。”

“捐之议是”就是那个提议放弃珠崖的贾捐之，在某些暴躁网友口中，他是不折不扣的“罪人”。

但仔细想想……

沙雕网友们指点江山的时候，当然是瞧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觉得国家多么憋屈。

恨不得立刻脚踢北极熊，拳打白头鹰，排过华的国家有一个算个都要“清算”，国内的黑鬼更是要通通滚蛋。

但是，现实不是游戏里，不能调出编辑器把钱调到99999，轰轰烈烈地从头打到尾，取舍必不可免。

能做的，无非是让不重要的那些“珠崖”暂且搁置，先解决重要的“珠崖”。

好比贾捐之，他提议放弃珠崖，不是因为收了南亚土著的黑心钱，当卖国贼。

从国家经济层面出发，他认为面对“关东数岁大饥，黔首流离”这一严重的社会问题，政府要做的是休养生息，而不是大动干戈。

从军事角度出发，二十载六叛，有次镇压军还在返回途中呢，当地又开始造反的珠崖，压根就不是单纯的军事手段能解决的。

贾捐之认为，珠崖问题的根源在于教化和吏治。

“其民暴恶，自以阻绝，数犯吏禁，吏亦酷之，率数年一反，杀吏，汉辄发兵击定之。”

向彻底根除珠崖问题，必须军事政治两手抓，强军镇压，干吏治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如此，方才能把当地土著从树上请到城里，改掉他们动不动就杀官造反的坏习惯。

可对关东基本盘出问题，被流民闹得焦头烂额的汉廷来说，它没有精力，也没有动机去实行珠崖改造计划。

与其沿着逢几年就派人镇压，再反叛，再镇压的怪圈下去，不如一刀剁下，放弃这块让帝国不断失血的不为。

这种考虑，绝不是沙雕网友们一句“罪人”，“卖国贼”能概括的。

此时，又有一支小队离去，二五仔指着他们的背影，说起话来更有底气了：

“把时间浪费在一个注定没多大可能的事情上，还不如跟着他们走，为日后的南下生活攒攒钱。”

顺着刚刚看来的视线看过去，二五仔打量着那群先到一步的“同伴”，很没底气地问道：

“他们比我们早来好一阵子，听人说，还是在汉人最艰难的时候，把他从包围中救出来，一路杀到咱们面前。

说完，李陵一马当先冲入缺口，大批骑卒紧随其后。

“这既有忠心，又有能力的，咱们和他们竞争，吃力不讨好啊。”

“驾驾，发财去喽。”

“发财发财。”

“金银财宝，我来啦！”

“就知道金银，俗不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