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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暴胜之(下)

  • 作者:溟沧一笑
  • 类型:其他
  • 更新:2021-07-07 00:56:22
  • 字数:8996字

“……”

慢慢的,暴姓大汉看向“小弟”的目光变了,不再是那种看傻子的鄙夷,而是带上了一丢丢的尊敬。

虽然自己刚刚说了没人,眨眼就蹦出来一个人,这让“小弟”颇为尴尬。

但说起百倍偿还,想起自己的穿越身份,“小弟”莫名地又浮现出了强烈自信,腾地站起身,点了点头,正色道:

“自,自然是当真。”

“莫非,莫非是东方先生所言,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的中隐之徒?”

子孟子的名言一出,那刚刚还在为破衣发愁的“小弟”身上猛地浮现出一股昂然自信、舍我其谁的骇人气势。

“嘶,这,这人竟然还是个读过书的?”

嗯,两汉还不是日后读书人泛滥,大街上尿泡尿都能泚出一个穷秀才的宋明。

不过,正因此,暴姓大汉才更为疑惑:

“即使不知此人水平如何,可光凭孟子这句话,去郡县混个百石吏,填饱肚子也不在话下,为何会沦为靠自庸为生的流民?”

这年头,看一本二三十万万言的经传(包括解注)就能称得上“儒”。

如果你再有点钱,又肯花力气,那就自费去长安,打入帝都儒生圈子。

不用多做什么,只需要一起臧否一下朝政,指点一下江山,唾沫横飞间,“诸儒称之能”、“诸儒以为宗”的评价轻松到手。

作为一个熟读经传,富有诗书气自华的特务头子,暴姓大汉自然是看过《孟子》,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的。

“哈,总不能是一问三不知,不知道怎么去刷名气的书呆子吧。”

摇头打消这种不靠谱的想法,暴姓大汉几步走到枯树下,把包裹递了出去:

“诺,这包裹里有针线,针线已经穿好,你自己缝就是了。”

“好,好谢谢了。”

冷风又是一吹,浑身一颤,“小弟”哪还顾得摆姿势,连忙叉腿坐到地上,脱下麻衣,把破损处放到面前,笨手笨脚地开始缝补。

“噗嗤,噗嗤。”

粗针在破损处穿来穿去,那一根根同样很粗很粗的线出现在麻衣上,将破损处收拢。

“嘶。”

这套缝补工序中最难的不是什么缝补,反而是每次粗针插进麻衣的时候。

没有针鼻儿不说,粗针还很钝,偏偏这件不知道穿了多久的麻衣还硬得要人命。

每次穿针,“小弟”都呲牙咧嘴,拿手心去用力地摁粗针,才勉强穿破麻衣,让粗线穿过。

“嘶,真疼啊,手掌都有小坑了。”

这短短的缝补十五六针,“小弟”是拿出了当年跑体育千米试的决心,疼地眼泪都出来了。

“啊,最后一针,最后一针……完事,哐当~”

粗针落地,“小弟”一把套上麻衣,动了动后背,站起来迎着冷风,感受了一阵麻衣。

“不错,除了粗线头有些磨得慌,倒没崩线,也不怎么漏风。”

“啪,啪嗒。”

伸手捡起粗针,仔细地捋了捋线团,将针线放回包裹,“小弟”递给暴姓大汉,一脸感激地说道:

“多亏仁兄拔针相助,若是没有仁兄,这荒郊野岭,穿着一身破衣服,怕是要冻死。”

“不知仁兄名姓,日后我好去相报。”

“小弟”单手叉腰,捻了捻并不存在的胡须,摆出了大佬的姿势。

“……暴公子。”

暴姓大汉想随口胡诌一个假名,可话到嘴边,转了一转,直接变成了真名。

“我又不是见不得光的逃犯,为何不能说真名?”

“什么?你说我是见不得光的特务?”

“呸!什么特务,明明是威风凛凛的绣衣直使!”

“紫轩。”

“小弟”脸不红,心不跳,随口说出一个富有时代记忆的假名。

“子瑄?”

重复了一遍“子瑄”二字,暴胜之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多。

“子姓?这年头哪来的子姓?不都改名了吗?”

“是紫轩,紫色的紫,不是兒子的子。”

那一根树枝写了个狗爬似的紫,指着“紫”字,紫轩一脸严肃地纠正。

“哼,我新世纪紫轩/紫萱大军,岂能被你误认?!”

“紫轩……”

怔怔地看着面前那个狗爬似的,勉强有个形状的怪字,暴胜之的表情很僵硬。

“你,你管这这叫字?

虽然现在的字要比大小篆简单很多,但也不能胡乱写个字,说它是‘紫’吧?”

“……”

可等暴胜之偷偷瞥了一眼站在自己身旁的紫轩,发现紫轩双手背负,下巴抬起,骄傲之情溢于言表,完全看不出写烂字应有的表现后,暴胜之不由陷入了纠结:

“难道,不是字不好,而是我水平不够,没理解其中的魅力?”

“可这……”

又低下头盯着了几眼,暴胜之一脸迷茫地说道:

“这分明就是大家小时候第一次写字写出来的狗爬字啊。”

“啪,暴兄。”

紫轩猛地一拍肩膀,吓得暴胜之差点再次暴起。

“紫兄,何事?”

下意识地摸向腰间,却摸了个空,手掌一顿,暴胜之瞬间惊醒,连忙向一旁走开几步,移走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对紫轩投向询问的目光。

“那,那什么,暴兄啊。”

不在意暴胜之的反应,紫轩甩了甩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你说咱们算不算朋友啊。”

“朋友?《易》云:‘君子以朋友讲习。’”

思考了一下词意,眼神闪烁,避开紫轩的灼热眼神,暴胜之点了点头:

“不错,你我虽不曾逢面,却是恰如倾盖如故,逢面即为友人。”

“啪,既然我们是朋友,那你说,朋友有困难,是不是要帮忙啊~”

无视了暴胜之的厌恶眼神,紫轩抬手又是一拍肩膀,勾着脖子嘿嘿笑道。

“对,你说得对,朋友就是要互相帮助的。”

强忍着揍人的冲动,不断在内心告诉自己这是必要投资,暴胜之故作镇定地说道:

“说吧,你想要什么,无论是千金,还是二千石,亦或是尚公主,我都会尽全力帮……”

“我饿了。”

说出自己的要求后,紫轩就一脸期待地看着暴胜之。

“……啊?”

已经做好〔即使矫诏,也要满足此人〕准备的暴胜之愣住了。

嘴巴不自觉地张大,直到呼吸困难,才吐出一个拉长音的,充满疑惑的“啊?”

“咕噜~”

肚子剧烈地轰鸣一声,紫轩夸张地跪倒,脑袋低垂,双手撑地,散发出败犬的气势。

“这身体已经饿了十好几天了,再不给点吃的,你怕是只能在马爷爷那里见到我了。”

脑袋抬起,看向还在发愣的暴胜之,紫轩满腹怨气地开口抱怨:

“真是的,不知道发育期长时间不吃饭会导致发育不良,甚至减寿吗?”

“让我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饿小半个月,你们好狠的心呐。”

“我真要是饿死了穿回去,小心我找未成年保护组织告你们,让你们挂在x博上天天被鞭尸!”

“……”

完全不关心怨气四溢的紫轩,那些听不懂的碎碎念直接略过,现在,暴胜之的脑子里不断回荡着“我饿了”这句话。

“不要千金,不要二千石,不要丹书铁券,只要一顿饭……唔。”

眉头皱紧,抬头纹皱成一团。

说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但手头沾着五位数以上的人命,同情心早就被狗吃了的暴胜之却是愣住了。

暴胜之现在的情绪很激动,十分激动,非常激动。

十几年执法生涯养成的酷吏价值观一朝破碎。

“不,他知道我是谁,他不知道我现在手中有多大的权利。

如果他知道,他不可能说出这种话。”

“对,不是我老暴没人性,而是他不知道!”

说到最后,双眼血红的暴胜之已经变成了咆哮。

“啪,起来。”

想到这里,暴胜之转身就一把拽起紫轩,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吼道:

“我是暴胜之,执斧的绣衣直使,我的权力大到关东二千石太守皆可斩。”

“说,你告诉我,你现在想要的还是不是一顿饭?”

“……”

突然被人拽起,一脸懵的紫轩看了看面前不知为什么就突然生气的暴兄。

用力挣扎一下没挣扎开,紫轩只好苦笑一声,小声说道:

“暴兄,虽然不知道二千石皆可斩是什么概念,但想来也是极大极大的权柄。”

“可哪怕你权力大到无边无际,也不能凭空变出食物,填饱我的肚子啊。”

“暴兄,我饿了。”

“……”

沉默片刻,暴胜之沙哑着嗓子说道:

“是啊,权利再大,它也不无中生有,替代各种劳动,让人能填饱肚子。”

“那,那我要它……嘭嘭,噗~”

恍然大悟,意识到〔劳动创造价值才是根本,权利不过是分配游戏〕的暴胜之只觉得胸中气血翻滚,不由向后踉跄退了两步,再也忍不住,“噗”地一声,喷出了一口鲜血。

“扑通。”

再之后,气急攻心的暴胜之就眼前一黑,双腿一蹬,晕了过去。

“……”

虽然紫轩并没有通过正面辩论,硬桥硬马地把坚持“权力至上/权力万能论”的暴胜之打得落花流水,跪地求饶。

但这种不经意间揭露权利是纸老虎的路子,明显要让暴胜之更伤一点。

毕竟,前者起码还有个循序渐进,让人适应的过程;可后者却是直接撕开表面让你看结果。

“哎呦,暴兄,你把我摔着了,没有一块肉干起不来的那种。”

意识到暴胜之来头极大的紫轩,在一个不小心没站稳,摔了个屁顿后,眼珠子转了转,揉着屁股就开始大喊,企图讹来一块肉干。

“哎呦……”

“快来人呐,我摔倒了!”

“……”

不过,气急攻心昏过去的暴胜之根本就无法回应紫轩。

紫轩的讹人计划从一开始就是竹篮打水一场……不,不是一场空。

起码,紫轩的沙雕行为有力地缓解了刚才揭露权利这个纸老虎的严肃气氛。

注一,朱云折槛

〔至成帝时,丞相故安昌侯张禹以帝师位特进,甚尊重。

云上书求见,公卿在前。云曰:“今朝廷大臣上不能匡主,下亡以益民,皆尸位素餐,孔子所谓‘鄙夫不可与事君’,‘苟患失之,亡所不至’者也。臣愿赐尚方斩马剑,断佞臣一人以厉其余。”

上问:“谁也?”

对曰:“安昌侯张禹。”

上大怒,曰:“小臣居下讪上,廷辱师傅,罪死不赦。”

御史将云下,云攀殿槛,槛折。云呼曰:“臣得下从龙逢、比干游于地下,足矣!未知圣朝何如耳?”——《汉书·杨胡朱梅云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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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总之,暴姓大汉是很难想象,除了脾气古怪的隐士,还有什么能解释一个看过《孟子》的读书人为什么会混入流民群体。

要是你胆子大一点,敢骂皇帝,那就更不得了。

什么“不为强御”,什么“贵戚丧胆,诸侯畏瑾”。

从林中走出的暴姓大汉先声夺人,不给“小弟”回神的功夫,直接开口。

如果再有几个xx公知(划掉)xx大儒出言赞许,那名气一下子就“三辅传唱,京师震动”,就了不得了。

哪怕因此惹怒当朝权贵,惹得狗皇帝不要高兴,被下了狱,也会上演上百儒生诣北阙,静坐示威;

宣政殿前大儒抱着槛,大骂“尧舜立敢谏之鼓,三王树诽谤之木,《春秋》采善书恶,圣主不罪刍荛。以言获罪,此桀纣之暴君也!”的戏码。(注一)

“子孟子言:‘舜发於畎亩之中,傅说举於版筑之间,胶鬲举於鱼盐之中,管夷吾举於市,孙叔敖举於海,百里奚举於市。’

莫要看我如今菜色垢面,麻衣蔽体,可日后,日后我必然宣麻拜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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