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溜……进去……？”

点头。

陷在马车上软软的垫子里头，沈家少爷听着外面隐隐约约的马蹄声，晃晃悠悠的出神。虽然连动动手指都觉得没有力气，可是并不是像以前那样是因为病痛，反而觉得全身酥酥麻麻的，说不出来的舒服。

想到方才路夫子的神情，他就忍不住闷笑出来。之前一直觉得那个人神秘又遥远，可是渐渐相处，即使仍然觉得捉摸不透，却下意识的知道那人绝对不是什么坏人，而如今，更是起了很深的亲近之情，像是从血脉中自然而然发出的亲切，那是连对父亲甚至是莲姨都没有过的感觉。

从来没有走过这么远的路，只一歇下来，沈言就马上瘫了下去。

“到后门了，等下照旧溜进去就好了。”路夫子很诡异的表情，看得大少爷小小惊了一下。

那个人，却那么小心翼翼的对待因为此而伤神的自己，那么温柔的情绪，是沈言十六年来从未体验到的，虽然自幼就被局限在小小世界里，也见不到什么人，但是天性的敏锐善感仍使他把握到了一丝从来不曾有的心意。冷漠的父亲给他带来了最大的伤害，长久以来的漠视使少年对父亲的孺慕之心降到了底线；莲姨虽然尽心的养育他，他也的确对莲姨有着深深的依赖，但是她过于严苛的教导却始终不能够抚平母亲缺失所带来的伤痕，所以一直无法成为足够替代母亲的角色；稚嫩的佟儿虽说足够的忠心耿耿，但是更像一个傻乎乎的小妹妹，一个连自己都无法妥善照顾，让人放心不下的存在；还有一些连面貌也记不得的仆妇，更加留不下什么痕迹了。那个人，却出现在少年最无助的岁月，就仿佛是……少年心目中完美的娘亲形象，温柔慈爱，带点微笑的逗趣，还有神秘婉约的风范……早逝的娘亲，是不是就是这个样子的呢？少年不由得心驰神往。不过，想到令自己不自觉的产生这种向往的存在竟然是一位年轻男性，倔强的少年自然也会不由得产生几分逆反的心理……或者只是单纯的为了更加吸引对方的注意？

想着想着，疲惫的少年就在轻轻摇晃着的马车上进入了梦乡，不过嘴角从始至终都微微翘起。

乖乖的理理睡皱了的衣帽和头发，沈言总觉得说不出来的心虚，是因为很少做坏事的缘故吗？看前头一直微笑着的路夫子，没见过什么风浪的小少年忍不住陷入悲伤的自我怜悯。不过，为什么反倒是回去时更加的心虚呢？或许，更多的是不愿意回这个家的情绪作祟吧。

少年迷迷糊糊的睁开眼，一副不清楚状况的样子，对着面前放大的人头发呆，过了好一阵子，才终于恍然大悟似的叹息，然后漾出毫无防备的笑容。连素来自诩万事都处变不惊的路夫子也被这纯天然的微笑晃了眼，竟然也忍不住跟着傻呆呆的笑了一下，才回过神来。

不舍的从软垫子里爬起身，沈言揉揉沉重的眼皮：“是到家了吗？”

连仆佣出入的小门都是精雕细琢的地方，拥有百年煊赫的风光和世人瞩目的威仪，却独独，没有做为家的感觉。也许这种寂寞的感情只有他这个从来不受宠的人才会有吧，不过，却也是始终都无法摆脱的怨恨情绪。

不理会身后少年微妙细腻的心情，路夫子一径在前头领路，不过顾虑到身后少年的体弱，脚步始终放慢到沈言可以跟上的频率。又是一个会让沈言联想到娘亲的细节。

从小巷子里拐出来，来到川流不息的大路上，再走几步，就到了沈家庄的一个侧门。

再被唤醒已经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然后是老管家严厉的训斥声：“路夫子你，就去书院等着领罚吧。”

无助的少年求救般的望向那个人，只希望得到一点安慰，虽然明明知道毫无意义，哪里想到，却惊骇的对上那个人似乎一切尽在掌握的微微笑脸，疑惑，不解，恐惧，一时间，沈言只觉得天都陷了一角，也越来越看不清这个迷离莫测世界……

想到自己今日的胡闹，竟然马上就被抓了个现行，沈言也不知道是哭是笑，可想到规矩森严的祖宗家法和冷酷无情的父亲，只觉得阵阵寒意上冒，对于可能遭受的惩罚，沈言连想都不敢想。早知道可能会面临这样的状况，自己怎么就会被鬼迷了心窍的出来？却又想到，即使知道会有什么可怕的惩罚，自己怕仍是抵不住外面的诱惑吧。况且……

忍不住就望向旁边的路夫子，微微抖起来的手自动自发的就想去扯那人的衣裳，却在半路上被老管家截了下来，“大少爷，您先去正厅，老爷太太们正等得急呢。”

终于，要进去了。

深吸一口气，沈言刚要迈步，却听到一声晴天霹雳。

十四 惊变

“大少爷，您总算是回来了，老奴都快要急疯了。”

有些气喘吁吁兼语无伦次的苍老声音，吓得沈言僵在当场。

迎过来的是一个以前见过几次的老人，沈言认得他是沈家庄的大管家，是父亲的心腹之一，在沈家庄很有些威望和权势。

不过呢，那人刚才的那副样子，实在是说不出的有趣啊。想起路夫子那副带点不知所措又装模做样的神情，再想到那背后温柔的心情，就觉得暖暖的热度漫上来。

从来就没有见过面的娘亲，始终是沈言一个不大不小的心结。娘亲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呢？她喜欢什么，擅长什么？她经历了什么，又是怎么过世的呢？这些，身为人子的自己却是一点也不知道，说不在意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