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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泰利埃公馆 2

  • 作者:〔法〕莫泊桑
  • 类型:其他
  • 更新:2021-07-06 13:27:51
  • 字数:9070字

那位先生是推销业务员,他逗笑话,问她们要买背带吗?他拿下一个包袱,把它解下。说背带原来是个幌子,包袱里全是袜带。

这些丝袜带各式各样的色彩;金属带扣是两个搂在一起的镀金小爱神。姑娘们激动地叫起来,但小心看货,表情严肃,所有女人在研究服饰用品都会这样。她们交换眼色或小声交换个眼色来彼此询问、商量。太太拿着副橘红色的袜带,爱不释手,这副袜带比另几个宽、神气,正是副老板娘用的袜带。

他姐的职业没引起他丝毫的顾忌,再说当地的人什么也不清楚。他们说到她时,只说:“泰利埃太太住在费康城里。”这话里的意思就是说她能够靠年金生活。从费康城到维维尔最少有二十法里;二十法里的陆路,对于乡下人来说,十分不易去。维维尔的人根本没有到过比鲁昂更远地方,所以也不可能把住在费康的人吸引到一个五百人口的小村里。这个小村庄孤单地坐落在平原中间,属于不同一个省份。总之,别人什么也不清楚。

但是领圣体的日子逐渐接近了,太太觉得非常为难。她没有助手,哪怕把她的买卖放下一天,她都不放心。楼上的姑娘们和楼下的姑娘们之间的不和情绪定会爆发。还有弗雷德里克也许会喝醉;他一醉,就会为了一点小事打人。最后她决心除了茶房外,把全部的人都带走,至于那个茶房,她可放他假,直到后天为止。

太太有个弟弟,在故乡厄尔省的维维尔做木匠。太太似乎还在刚开客店时,在这个弟弟的女儿受洗时作过教母,给孩子起名叫康斯坦丝,太太的娘家姓里维,由此这孩子全名为康斯坦丝?里维。木匠清楚姐姐的情况不错,尽管他们俩都非常忙,脱不开身,而且住的地方相隔非常远,不能经常见面,但他始终和她保持联系。小姑娘将要十二岁,在这一年里要头一次领圣体,他把握住这个进一步接近的好时机,写了封信给他的姐姐,说他盼望她来参加领圣体的仪式。他们的父母已不在人世,她无法拒绝她的教女,所以接受了邀请。她的弟弟叫约瑟夫,他希望对她多献殷勤,大概能够使她以后立下的遗嘱对小姑娘有好处,原因是她自己没有孩子。

两个乡下人比他们的鸭更吃惊,眼睛如同疯了似的不停地直转,可是身子不敢动。衰老的脸上全是皱纹,没一点儿笑容,也没有一点儿颤动。

车厢里也的确是花花绿绿,让人眼花?乱。太太的全身全是蓝绸缎,上面披着一条法国开司米的红披肩,很耀眼,且还一闪一闪的。费尔南德穿件苏格兰格子花呢的连衣裙,大口大口地喘气,她的伙伴们用力替她把连衣裙的上身扎紧,沉重的胸脯被高高地扎成两个圆球,不断地颤动,宛如用布兜住的两包水。

拉斐埃尔头戴插着羽毛的帽子,看上去跟鸟窝似的,而且里面有着满满的一窝鸟;她穿着淡紫色衣裳,衣服上装点着金色的闪光片,一派东方情调,和她的犹太人相貌很相配。泼妇萝萨穿宽荷叶边的粉红裙子,就和一个过于肥胖的孩子似的,或得了肥胖症的小矮子。一对唧筒似乎是用旧窗帘给自己做的独特服装,这种花枝图案的窗帘还是复辟时的东西。

那位先生等着,脑里生出个念头。他说:“来吧,我的小猫,你们可以试一试了。”他的话引起一场暴风雨般的吃惊声。她们拿两条腿把裙子用力夹住,似乎怕遭到强暴似的。他很冷静,等待着。他宣布:“你们不要,我就收好了。”接着又狡诈地说:“谁打算试试,我就把选中的一副送给她。”但她们不打算试,每人尊严护体。然而一对唧筒的样子是那么可怜,由此他又把他的建议向她们提了一遍。尤其是跷跷板弗洛拉受到了折磨,表现出犹豫的神情。他催促:“来吧,姑娘,大胆点儿,瞧这双紫色的,跟你的衣服多相配。”于是她鼓足勇气,撩起裙子,露出一条放牛妇的大粗腿,穿着一只松了的不贴肉的粗袜子。

这位先生在泼妇萝萨和农民间坐下,向三只头露在篮子外的鸭子眨眨眼,他觉得他已把观众吸引住后,马上把手伸向这些动物的胳肢,还逗大伙开心,他同时对它们说了些逗人的话:“咱们没有了水——水塘!嘎!嘎!——不过是和烤肉铁扦交朋友——嘎!嘎!”不幸的鸭子扭动脖子,躲开他的抚摸,而且用力挣扎,打算从柳条编的牢里逃跑。后来三只鸭子一下子同时产生了极大的兴趣,那先生也越发殷勤,卖弄聪明,打情骂俏。

萝萨也加入进来,她趴在身边这男人的大腿上,亲了三只鸭的鼻子,马上每个女士也打算亲一下,那位先生让她们坐在他的膝头上,颠她们,拧她们。他马上就用“你”来招呼她们了。

那位先生低下头,把袜带绑在膝下,然后拽到膝盖上;他缓缓地胳肢,把姑娘逗得发出低声叫喊,直颤抖。结束以后,他把淡紫色的那双袜子送给了她。又问:“谁来?”她们同时喊起来:“我来!我来!”。他从泼妇萝萨开始。她露出一个十分不体面的东西,圆滚滚的,看不到踝骨,正如同拉斐埃尔说的,一段真正的“猪血灌肠”。费尔南德受到了旅行推销员的恭维,他看见她那一双结实的圆柱子,高兴的要发疯。老母鸡露易丝逗笑话,把裙子罩在那位先生头上,结果太太必须出来制止这种不体面的玩笑。最后太太也伸出了腿,一条诺曼底人的漂亮的腿,脂肪丰富肌肉发达。推销员又惊又喜,如同个真正的法国骑士,彬彬有礼地摘下帽子,向着那第一流的大腿鞠躬致敬。

两个农民惊呆了,用一只眼斜看着。他们的样子就和两只小鸡似的,那个长着金黄颊须的人立着,向着他们的脸叫:喔——喔——喔!”于是又激起了一阵暴风雨般的笑声。

两个乡下人带着他们的篮子、鸭子,在莫特维尔下了车。大家听出那女的一边走一边说:“这群贱货,滚回巴黎去。”

车厢里有了别人后,她们的态度马上变得严肃起来,为了取悦别人的好感,她们立刻谈论一些优雅的话题。到达博尔贝克车站时,上来一位蓄金黄颊须,佩戴着好几个戒指和一条金表链的男子。他把几个漆布包袱放在头上面的行李架上,看起来这是个喜欢开玩笑,脾气挺和蔼的人。他行过礼,露出笑容,随便问了句:“太太们对换地方吗?”这话把她们问得每个人都羞惭,无地自容。最后,还是太太保持了镇定,她为了为她的队伍的荣誉报仇,冷冷地答到:“您该讲点礼貌!”他道歉说:“抱歉,我打算说修道院。”太太没有话来回答,也可能是她对这个更感到满意,只见她闭着嘴,尊严地行了个礼。

她们想看那个小姑娘,可是她在教堂里,到晚上才可以回来。

大伙儿于是出去在附近兜圈子。

这是一个十分小的村子,一条大路从中间贯穿。十来所房子顺着这条惟一的街道排列,住的全是当地的买卖人。有肉店老板,食品杂货商人,细木匠师傅,咖啡馆老板,鞋匠师傅和面包铺老板。教堂在这条街的一边,被一片小小的公墓包着;门前有四株高大的椴树,把整个教堂包围在浓荫下。教堂是用方遂石砌的,说不上什么建筑风格,顶上有一个钟楼。教堂的另一面,田野又出现了,田野上分散着许多树丛,树丛里点缀着农庄。

里维虽然穿着工作服,出于礼貌,还是让姐姐拉着他的胳膊,十分高兴地陪着她散步。他的妻子被拉斐埃尔的那件绣金线的衣裳吸引住了,走在她和费尔南德的中间。矮胖的萝萨在后面急急追赶,和她一块儿的有老母鸡露易丝和十分疲劳的跷跷板弗洛拉。

他们来到门口,孩子们停止了游戏,窗帘拉起来,从里面露出一个戴着印花棉布帽的脑袋。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太太,眼睛几乎看不见东西了,她用手画着十字,似乎在她面前走过的是宗教仪式的队伍。人人都一直地目送着这些漂亮的城里太太,她们从很远地方来,出席约瑟夫?里维的小姑娘头一次领圣体。大家对木匠都另眼相看,怀有无限的敬佩心情。

在教堂前面走过时,她们听见儿童们在大声唱歌。尖细的嗓音唱的是一支对上天的感恩歌。但太太不允许大家进去,她不想打搅这些小天使。

在乡间转了一弯了,在途中约瑟夫?里维说到当地有哪几家较大的地主,土地有多少收入,牲畜有多少出产。然后他把一伙女客人带回家,找房子让她们过夜。

地方十分小,她们被安排每两个人住一间。

里维这几天睡在作坊里的刨花堆上,以便他的妻子姑嫂俩睡一张床;隔壁房间让给费尔南德和拉斐埃尔一起用。路易丝和弗洛拉被安置在厨房铺上一床褥子。萝萨自己一个人住在楼梯上面的一间小黑屋里,隔壁是一间十分小的阁楼的房门,领圣体的小姑娘在当天晚里就睡在这间阁楼里。

她们全部疲惫不堪,饿得脸皮发白,从坐上车起到现在还没有吃过一点儿东西。里维太太赶快跑来,把她们一个个扶下车,她们刚下车,她就赶紧拥抱她们。一遍又一遍地吻着她的大姑子,围着她团团转。午饭是在作坊中吃的,为了第二天摆筵席,作坊里的工作台已经搬空。

煎蛋卷十分好吃,紧接着是烤各种灌汤,边吃边喝辣的苹果酒,人人的心情都舒畅起来。里维举起一杯酒与每人碰杯,而她的妻子则在底下问候,烧菜、上菜、撤菜,在每个女人耳边低声说:“还准备加一些吗?”。一摞摞木板贴墙放着,一堆堆刨花扫在墙角,发出新刨的木香味,细木作坊经常有的气味,那种直透心肺的树脂味道。

那个惹人喜爱的推销员也在鲁昂下车。下车前他的行动太过放肆,太太被逼得狠狠地教训他,让他安分些。她还引以为诫,补充道:“这事告诉我们,不能随便与人交谈。”

她们在瓦塞尔换车,在下一站找到了约瑟夫?里维先生,他赶了辆大车来迎接他们,车很大,套着匹白马,上面摆满了椅子。

第三十四章泰利埃公馆(2)

木西很优雅地跟这些太太们拥抱,接着扶她们上车,三个人坐在后面的三把椅子上,拉斐埃尔、太太和她的弟弟坐在前面的三把椅子上,萝萨没有位子,凑合着坐在高大的费尔南德的膝头上。不一会儿出发了。那匹小白马小跑步,步子很不一致,刚跑了两步,车子就颠得厉害,椅子开始跟着来回晃,把那些女客人朝上抛,朝左右甩,她们的动作麻木,脸上露出十分惊慌的表情,发出惊叫声,但立刻被一下猛烈的摇晃打断了。她们把住车沿,帽子落在背上、鼻子上或掉在肩上。那白马始终朝前跑,伸着头,尾巴笔直,一条没有毛的老鼠尾巴,偶尔拍打着屁股。约瑟夫?里维一只脚伸出,放在车辕上,一条腿曲在身子底下,胳膊肘抬得很高,拽住缰绳,从他的嗓子里不断地发出一种咯咯的声音。马竖起耳朵听,加快步伐。

绿油油的田野在大路两边延伸,四周全是黄澄澄的油菜花,起伏不定,飘起一股强烈、有益健康的气息,一股刺鼻的、甜津津的气息,被风吹到遥远的地方。在已经长得很高的黑麦之中,长出矢车菊天蓝色的小头,她们打算去摘,但里维先生不许停车。偶尔整块田如同被血淹没了,原来田里长满了虞美人。被野花打扮得十分美丽的原野上,白马小跑着,而那辆大车装的似乎也是更加绚丽多彩的鲜花,偶尔消失在一个农庄的大树后,偶尔又出现在树丛的另一头,重新夹杂在红或蓝色的、黄和绿色的庄稼中间,载着五彩斑斓的一车妇女,在明媚的阳光下飞驰。

来到木匠家门口,一点钟的钟声刚刚敲响。

她问弟弟的意见,他不反对,而且可以安排她们住一夜。因此,在星期六早上,八点的快车把太太和她的同伴们带走了。他们坐一节二等车厢。

直到伯恩维尔,车厢里只剩她们,如同喜鹊似的唧唧喳喳谈个不断。但是在这一站,有对夫妇上车。那男的是一个岁数不小的农民,穿件蓝罩衫,领子打结,又宽又大的袖子绣着小白十字花,在腕部束紧,一看衣服就是乡下人。她长着张不好看的母鸡脸,鼻子尖得跟鸡嘴似的。她坐在她丈夫对面,看见自己处在一伙时尚人当中,很吃惊,连动都不敢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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