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一时绛玉都没理解这话的意思，愣了一下才指着自己：“我？作饭？”

绛玉从来就不爱戴配饰，黛玉也不在乎这个，难免就换得没那么勤。这情况让贾宝玉看到，就带了些过来要分给她俩。

如今绛玉渐渐能理解，当初妹妹为什么撺掇贾宝玉去修园子，这人是真的没有正事，才给了他体贴女儿家的闲工夫，推拒时又很是费了一番周折，把人送走后，姊妹俩面面相对，同时叹了一口气。

起因是黛玉在家中被绛玉带坏，自来到荣国府后就不怎么碰针线，姊妹俩身上的香囊及环佩的引线坠子等，几乎都是含翠在作，后来才由紫鹃接过。

黛玉眼睛一转便有了主意，轻咳一声道：“不要你什么，今晚你作饭去。”

贾宝玉离去之后，绛黛隔着一张桌子，各自呢喃着。

而后绛玉先反应过来，开口向妹妹道：“我不擅女红，身上也不愿挂别人东西，要不你再给我作几个香囊吊坠儿？”

于是一声锣响，这场危机就正式开始。

黛玉本要一口答应下，仔细一想才觉得亏，挑起烟眉道：“哪年的三节生辰也没少给你，却从没见过回头礼儿。况且这些随身东西只听过依心意送的，没听过跟人要的。”

心知妹妹是要拿捏她，绛玉没好气地说道：“我有什么你自拿去，还用这些弯弯绕。”

如果是为妹妹作道菜，那问题还不算大，因此绛玉本没太在乎，亲手作几道菜就是，她可没有远庖厨的毛病。但是按照黛玉的意思，除了几个粗使小丫头，谁都不许搭手帮忙，就已经有些令人头痛了。

更糟糕的是，不知道谁把这件事捅给了王熙凤，按绛玉想来若没有妹妹的授意，她们屋子里的这些丫鬟应该没那么大胆子。

因此过晌被迎着的凤姐儿，一直在她们屋里东拉西扯，自己晚饭不吃，眼看到了她们备饭的时间不走，绛玉暗里点了她几句让她回去陪贾琏，也装听不出，这意思就很明白了。

“嗯……嗯？”

绛玉虽非老餮，吃东西的门道还是懂一些的，因此这时她并未意识到，知道和会作的区别。

“凤姐姐，你要是有什么事儿就说罢。”

虽说自己通的信儿，但要说王熙凤真为那一口吃的赖着不走，就有些小瞧这位荣国府后院里最大的忙人了，黛玉早看出她心里装着事儿，只是姐姐在场时凤姐儿不开口，那就趁着绛玉进厨房的时候问便是。

“前儿才跟你说，看戏要尽早，我虽然不是爷们，也一口唾沫一个钉儿的，又能赶上一顿饭，没见平儿那蹄子都巴巴跟过来了么？”

王熙凤仍在胡扯着打趣儿，还拿自己丫头作筏子，但她眉眼之间总没有平常那样的神采。黛玉心里明白，也不急，这府里的平辈人，与她们走得最近的就是这位表嫂，既然人来了，也看不出有要走的意思，那就迟早会开口。

黛玉深知王熙凤的性子，上京之前绛玉怕她受委屈，甚至帮她一起分析过。

凤姐儿是个十分聪明的人，说话办事一层跟一层条理分明，看人下菜碟这一手她比绛黛都要强得多。

对贾母她能逗乐，对王夫人她能理事，对平辈主子不论好恶从不失礼，对下人仆役立起法度令出即行，在后院管事这方面，几乎找不到她什么毛病。

但王熙凤有两个极大的缺点，足以置她于死地，都是来源于她刚强的性子。

其一是她受不得激，绛黛与王熙凤的交往中，没少利用这一点。黛玉自己也好争强，被母亲姐姐念叨过多次，因此她最清楚，这点会给凤姐儿带来多大的麻烦。

其二则是她对贾琏的态度，说句妒妇悍妇并不为过，按说王熙凤不至于这样蠢，如今这个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世道，跟丈夫争锋哪里会有好果子吃？最后落得个一从二令三人木，哭向金陵事更哀的结局，可悲可叹但并不意外。

如果另要说个王熙凤的缺点，狠毒大概也能算一条，但黛玉前世今生，与这位表嫂算是极熟悉了，可她怎么都看不出王熙凤身上有弄死贾瑞和尤二姐的那种毒辣。

王熙凤有着好几副脸面，所幸留给她林黛玉的这一面，是诙谐脆快的，本来还以为自家姐姐和宝姐姐性格相似，凤姐儿会不大喜欢，可这些日子看来，却并非如此。

“大妹妹和宝丫头的区别？”

即使陪着凤姐儿闲话，黛玉也仍然打算顺便解一些疑惑的，王熙凤听了这个问题，想想后回道：“那太多了，根本不是同一种人。”

黛玉奇道：“愿闻其详。”

“什么详不详的。”

凤姐儿笑道：“整日家待一块儿的亲姐妹，怎么还要让我来说？”

有含翠锁青盯着，她们院儿里的厨房收拾得很干净，绛玉没心思听厨娘们白话，洗了手略一想便指挥她们忙碌起来，蒸鱼炖鸡，切菜生火。

她自己则取了些白面鸡蛋和弄，熬一锅鲜汤，并等看着鱼虾的火候，冬时的鱼虾虽不如秋季那样肥美，但也完全可以一用。

妹妹这是憋着坏，要看她的笑话呢。王熙凤也应了当初对黛玉说过的话，第一时间赶来看热闹。

添了待客自然不能再随便糊弄，况且她自己也忙不过来，于是绛玉趁着妹妹招待嫂子的时候，悄悄把厨房的厨娘们叫回来为她佐厨。

不知多少人盯着妃子省亲的时候，荣国府内绛黛院中，绛玉正遭遇她上京以来的最大一次危机。

“大姑娘只说要些什么，我们作好了给姑娘们送去就是，二姑娘还能知道些什么？没得站这脏地方，白沾些油烟气。”

绛黛院里管厨房的都是原来荣国府的下人，其中有个家姓柳的，最好趋攀之道，此时见绛玉一袭便装，面对厨案有些为难的样子，忙笑着说道。

“作饭的地儿，有什么脏不脏的。”

“怎么读书时没感觉这么烦呢？”

“怎么以前没感觉这么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