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时，他便继续手上的动作，将泥土撒入其中，一层一层，压在那盒子上，将它渐渐埋起，如同他自己那火热的心，被冰紧紧封闭一样。

夏启见状，无奈的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后，不在说话了，他自己深陷执念，不能自拔，旁人便是想要助他，也是无可奈何啊。

在这原野的东南方向，矗立着一座宫殿，观其样式，夏启便知，乃是供奉先人以及亡者的祠堂，他本以为伯益要带他进去，不料，他却改变了方向，直奔正东方的河流而去，直到他们来到了一棵茂盛的柳树之下。

伯益把手中的盒子递给夏启，示意他拿着，后者似乎猜到了什么，看了他一眼后，把东西接了过去。

不远处有一条清澈的河流无声的流淌，河边的树木生长的更为茂盛，有些粗壮的，褐色的树根裸露出来，缠绕着周围的石头，与那湿滑的青苔交相呼应，偶尔河水泛起波澜，白色的浪花涌上石面，冲走浮土，落叶，留下一些细小的泥沙。

“但对我来说，一生有这一次，足矣。”伯益不在看他，微微低头，耳边的碎发遮住他的神情，让人看不真切，他轻轻回答着，声音几乎细不可闻。

夏启看着满头大汗，衣衫凌乱，浑身多处沾染泥土的狼狈样子，眼里闪过一丝心疼，他抿了抿嘴唇，最终还是递给了他。

伯益转身俯下身子蹲了下来，在把盒子放进去之前，他的右手不住的抚摸着盖子，但最终，他还是没有打开，而是直接把盒子放到了他刚刚挖好的衣冠冢中，随后，他开始推动周围的泥土，将其掩埋起来。

就这样，伯益一丝不苟的做着自己的事，夏启静默站在一旁，直到他填平了这座衣冠冢，起身而立，右手一翻，化出一把长剑，朝着河边一块一人来高的石头快速挥出几剑，道道凌厉的剑气或劈或砍，不过片刻，便化成了一座石碑。

“那是供奉先人亡魂的地方，”他本不指望伯益回答，不料他竟是真的停住了手上的动作，微微侧身看向他，“而我葬的，是我的心。”言外之意，这里刚刚好。

“可我认为，你只是葬了一段不该有的风月，”夏启却不置可否，“何必因此，紧闭心门，放弃所有呢？”他不理解，他为何要如此。

伯益把石碑立在了衣冠冢前，就在夏启以为他要刻字时，他却把剑收了起来，转身走到他身边，“我们回去吧。”

“你不写点什么吗？”夏启有些诧异。

伯益回头看了一眼那无字的石碑，抿了抿嘴唇，“不用了，”他摇了摇头，“要说的话，在这里。”他抚在自己的心口处，“若是心都记不住，就算石碑刻得再深，也是无用的。”

“我以为，你会把这个放在祠堂里。”夏启见他一言不发，只顾埋头填土，实在没忍住，开口道。

就在彻底要走出这片原野之时，伯益突然停住了脚步，回头远远望向衣冠冢的方向，微风吹起洁白的柳絮，在空中飘飘荡荡，伯益心有所感，伸手接住一片，随后轻轻吹起，让它随风而去，最后他深深的看了一眼那衣冠冢，转身而去，与夏启并肩，两人很快消失不见。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一切，都落在了旁人的眼中。

幽冥地府最深处，六道轮回之中，平心宫内，后土祖巫与蚩尤正看着半空中的水镜，刚才的一切都无所遁形。

“祖巫，你也听到了，这家伙已经表明了态度，明摆着要与九凤划清界限，即便是这样，我们还要放他去见那人吗？”蚩尤指向半空中的水镜画面，孤零零的衣冠冢独自矗立在河边，甚至连个字迹也没有，心里非常不忿！

虽说此事是他主导，他们巫族也确实存了他心，但连他都看得出来，九凤心里有伯益，可这个家伙呢？竟是丝毫不念往日情分？！这怎么能不让蚩尤心生不满呢？

“见！”蚩尤只看到了结果，但后土却将伯益那声呢喃听进了耳中，她看着那座衣冠冢，想起现在还在养伤的九凤，抿了抿嘴唇后，坚定的点了点头。

“若是不让他亲自见上一见，只怕他不会死心的。”后土知道九凤性子执拗，认准什么那就是什么，旁人休想改变，若要破局，唯有他自己亲自去才好。

不过，“我不是要让他去见伯益，而是要让他，去看看这个！”她指向半空中的水镜，那里面显现的，正是伯益立下的衣冠冢。

“祖巫，看到这个，九凤就会死心吗？”蚩尤觉得有点不太靠谱。

“为何不会？”后土看了他一眼，反问道，“毕竟，对方已经葬了他们的一切。”

“葬了……一切？”蚩尤歪了歪头，他有点糊涂，“我只看到，他埋了一个盒子。”他实话实说，他听得懂伯益的话，但却看不懂对方的举动，毕竟，他从来也没心爱之人，根本体会不到其中的内含。

“……”，后土无语的看了他一眼，忍了又忍，实在没忍住，“总之，你只要知道，他们两个没可能，这就行了。”她不耐烦在跟他解释了，挥了挥手，言简意赅道。“好了，没事的话，出去吧。”

“是，”她这么一说，蚩尤就不在纠结了，他行了一礼后，转身出去了。

房间里，后土独自一人看着那水镜上孤零零的衣冠冢，打定主意，要想法子绝了九凤的心思！

毕竟，九凤不同于其他巫族，对他，后土是抱了极大期望的，就如同，后羿一样。

想起后羿，后土不由得抬手拂过半空中的水镜，其上的画面开始转到了其他地方，也有人显现出来，仔细看去，似乎正是杨戬兄妹。

他们兄妹两个难得独处，相对而坐，在说着话。

“二哥，这次回都城，我们是不是可以开口向禹王求借开山斧了呢？”三妹给他倒了一杯茶，推到他面前，询问起自己最关心的事情。

“我想母亲，很想很想她，我只要一想到，她正在受苦受难，我就难受。”话到此处，三妹眼眶瞬间就红了，她摸着自己的心口，与哥哥诉说着心里话。

“我也想母亲，”杨戬正襟危坐，正色道，“三妹，你放心，我们一家人分离的日子，不会很久了，等这次回去后，我立刻请东君殿下为我们转圜此事。”

“此次治水，我也算出了力，而你，也曾救下东夷部落的众多人族，我想，即便是不为其他，只为着这个，此事就不会太难。”杨戬与她细细分析着此事。

“嗯。”三妹点了点头，“二哥，除了此事之外，我还想问你一事，”说到这儿，她似乎有些忐忑，连忙又补充了一句，“若是你不愿说，也可以不回答。”

“什么事这么神秘？”杨戬一时还真有些好奇了，“你我至亲兄妹，有什么不能说的？你问吧。”他抬了抬手，示意她开口。

“是，”三妹咬了咬下唇，“常曦仙子。”她看了他一眼，却见他瞬间愣住了。

“二哥，你对常曦仙子，”她抿了抿嘴唇，轻声轻语的，“那日你昏倒之时，仙子她似乎太过慌乱了，而你，你们……”她欲言又止。

“……”，杨戬沉默了一会儿，“说实话，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他摇了摇头，“但我似乎……”杨戬有些难以启齿，只得闭口不言。

不止如此，他还心存疑惑，这些日子以来，他脑海中总是频繁出现一些零碎的画面，还是那一对恋人，但仍然看不清对方的脸，但是，不知怎么的，他有一种直觉，其中的女子，似乎就是常曦！

而那个男子，他肯定不是他自己！但不知为何，总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就好像，对方是另一个自己一样！

“似乎如何？”三妹见他陷入沉思，不由得开口唤了他一声。

“我不知道。”杨戬摇了摇头，“我心里好乱，我真的不知道，”他抬起右手捏了捏眉心，避开了这个问题。

尤其是想起最近脑海中出现那些画面时，他便一阵阵的心痛，便敏感的察觉到，事情肯定不简单，可偏偏，他又什么都不知道，这便让他更加的忐忑不安。

“我不问了，我不问了，”三妹见他这般难受，非常心疼，她连连摆手，起身走到他身旁坐下，双手并用抱住他，“只要二哥你没事就好。”

“嗯，”杨戬反手抱住她，兄妹两个依偎在一起，“眼下，还是救出母亲的事要紧，至于其他的，顺其自然吧。”他定了定神，明确他们的首要目标。

“嗯，我都听二哥的，”三妹点了点头，乖乖的答应着。

……

而后土看着兄妹两人的相处，听着他们的谈话，终是确定了一点事，哪怕再来一次，他依旧是重复了之前的选择，后土的眉头皱了皱，这让她不由得想起了现在的九凤。

‘这样的事，绝不能有第二次！’后土下定决心！

毕竟，巫族现在已经损失不起第二位实力高深的大巫了！他们都是巫族未来的希望，绝不能折在感情的漩涡里不能自拔，绝对不能！

……

两人说着话，越走越远，准备离开这里。

“既然如此，那我们走吧。”他都这样说了，夏启也不好多言，只得与他并肩而行，离开了这里。

“嗯。”伯益点了点头，随他而去。

夏启随伯益一直往东而去，走在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之上，沿途种有许多柳树，观其树干，两人合抱才绰绰有余，林间尽头，乃是一片空旷的原野。

“伯益，此去都城，你可有什么打算？”夏启见他脸色沉重，便岔开话题。

“是有一些想法，不过走之前，总要把部落里的事情交代清楚才好。”伯益回答着。

“这是自然的。”夏启点了点头。

接着，伯益便俯下身子，拨开地上的杂草，用手挖地，刚刚下过雨，泥土比较湿润，挖起来不太耗费力气，但是他似乎是想挖一座衣冠冢，这工作量自然就大了，所耗费的时间和精力也是成倍增长。

褐色湿润的泥土，沾湿他的双手，衣摆，但他根本不在意，只是一直沉默的挖土，直到自己筋疲力尽，他才站了起来，转身走到夏启面前，朝他伸手讨要手中的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