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院大门吱嘎敞开，众人鱼贯而入。

一入寺中, 沈黛便觉得有新奇, 寻常寺院内大多古朴肃穆, 庄严持重, 昭觉寺内却不只有葱茏的参天古树，还种了大片大片的紫阳花。

盈盈月『色』笼罩山寺，晚风掠过山间松涛, 似夜雨沥沥。

“沈师姐, 我没骗你吧，一路风平浪静，我师兄是嫉恶如仇, 绝对没有什么妖僧的。”

山寺远离人烟，鸟雀虫鸣声声聒噪。

“说、说过的, 施主们请进，我就去向佛子通传。”

江临渊叩响了昭觉寺大门。

过了一会儿, 一个身着僧袍的小和尚来应门, 睡眼惺忪开门一看, 见一群人乌压压立在门口，登吓清醒了。

寺中石灯摇晃，月光下, 紫阳花幽幽盛放。

小和尚闻言半响才想起来, 师兄近似乎是说过会有人前来拜访。

磕磕绊绊答：

“看来你师兄也不是什么庄重佛子嘛。”

谢无歧嗅了嗅旁边的紫阳花，语调仿佛在故意找茬。

“花照料得么好，说不定是为哪个心上人种的吧？”

江临渊：“叨扰了佛门清净，抱歉，我们是从纯陵来的，不知你们住持是否你说过我们来此拜访的事情？”

前引路的小和尚循声回头，见差点踩到花苗，大惊失『色』：

“没事吧——”

修士还以为是在问自己，刚要答没事，便见小和尚神『色』匆匆过来查看花苗。

见没踩到，才松了口气。

“还好没事，施主们小心，是明寂师兄精心照料的花，可千万不要随便摘花踩花。”

陆夫人责备了一声那修士，对小和尚道：

“失礼了，我们会注意的。”

小和尚心有余悸的双手合十，抬脚继续朝寺内深处走去。

停在松风堂前，轻叩三声，道了句从纯陵来的施主们到了。

深『露』重，沈黛本以为位佛子恐怕早已入睡，们要等上一会儿，不料里很快传来回应：

“进来吧。”

是个青年的声音。

虽是青年，音调却很独特，或许因为是佛刹中人，音『色』也像是古钟沉沉，带着一点悠远余韵。

门扉无风自开，外分明月光皎皎，却半点照不亮漆黑内殿。

殿内只有一座半人高的缠枝烛台，几枚烛火微弱摇曳，勉强能众人看清旁边跪坐在蒲团上的身影。

身着黑『色』僧衣的佛子神态平和，气质尘，光影忽明忽灭映在如玉般质的庞上，分明是俊逸秀美的五官，却无悲无喜，好似身垂眸悲悯世人的佛像。

“诸位远道而来，茶水皆已备好，请。”

众人才发现，眼前蒲团和茶杯，不多不少，刚好够们一行人所。

茶水还滚烫，应是从们跨入昭觉寺备下的。

样润物细无声的洞察力，就连衡虚仙尊也有意外。

“明寂师兄！”

怀祯许久未见位幼对多有照拂的师兄，原本守礼的也忍不住先开了口。

“许久未见，不知师兄还记不记得怀祯？”

明寂眸如点漆，望着怀祯瞧了瞧，上神『色』很淡，却不会让人觉得冷漠无情，只觉得生来情绪便样淡罢了。

“长高了。”语调虽平淡，话说得却有人情味，“师尊与我传过讯，说你十岁结丹，很不错，但须知金丹以，举步维艰，万不可大意，佛道修心，不可闭门造车，知道吗？”

怀祯一听便知道，师兄还是从前的师兄，眼泪汪汪道：

“怀祯知道！”

此到底不是叙旧的场合，怀祯说完句便坐了回去，接着衡虚仙尊将们此行目的告知了明寂。

“……如我所言，我们此行目的有二，一是寻找我在常山失踪弟子陆少婴，二是求证我门下弟子宋月桃的身世来历，不知对于两件事，明寂佛子可有印象。”

“陆少婴之事，之前我便贵派派来的人说过，我虽知道纯陵有修士来常山除祟，却没有见过位陆仙君，只知道在常山山下逗留了一段日，没有去除魔斩妖，那妖邪倒是找上了，失踪以我也派人搜寻过，但未曾找到的踪迹。”

番话陆夫人不是第一遍听了，但她再怎么追问，明寂说的还是那套说辞。

她只能按下，转而指着宋月桃。

“那她呢？”

去宋月桃的养父母家中，陆夫人得知，昭觉寺平日的蔬菜是宋家供应，小候的宋月桃除了干农活之外，还要负责将一车的菜送去昭觉寺。

“明寂佛子，位姑娘，你可曾认得？”

昏黄灯火下，一双漆黑深邃的眼眸望了过来，宋月桃被看得浑身僵直，弹不得。

半响，那可怕的眼神才从她身上移开。

“认识。”

陆夫人还不相信：“真的认识？你不再仔细看看？她——”

“临霁镇宋家的女孩，闺名月桃，今年大约该有十八岁，从前负责送菜来昭觉寺，从她八岁的候，她八岁的候，我就认识她了。”

陆夫人才收了声。

宋月桃的心似也终于落。

那纯陵弟子也轻松了起来，附和道：

“我就知道，月桃师妹一定没问题。”

“虽陆师兄还没找到，但至少洗清了月桃师妹的冤屈，也算是一件好事。”

“是啊，现在月桃师妹没了嫌疑，要是能在找到陆师兄，我们紫府宫又能和从前一样了。”

纯陵弟子一片轻松氛围，那边的陆家修士却是气氛凝重。

明寂两边没会，只看着宋月桃，忽开口道：

“你没有嫁那太守公子，而是拜入仙门，不知从前与你交好的那位阿丑姑娘，是否也跟着你一道入了纯陵十三宗？”

宋月桃眼中的笑意倏冻结。

“……明寂师兄有所不知，阿丑，在我离开临霁镇的那一年，就已意外了。”

明寂仿佛已预料到个答案，上情绪毫无波澜，只道了一句阿弥陀佛。

“天『色』已晚，施主们远道而来，还是早歇下，明日再商议寻陆仙君的事情吧。”

沈黛等人被安排在离松风堂不远的厢房住下。

她本就没有睡觉的习惯，现在又心事重重，连打坐入定也做不到，只能推开窗棂，看着外皎洁月光下寂寂盛放的紫阳花发呆。

常山，昭觉寺。

临霁镇，宋月桃。

平溪郡，太守公子。

一团线索好似快要串在一起，却又少了点什么而没法连贯起来。

空气中弥漫紫阳花的味道，还带着风雨欲来的泥土气息，大约是要下雨了吧。

沈黛抬头望了望天幕，皓月当空，却又不像是有雨的样子。

……诶，等等。

月亮悬挂的方向，怎么好像是东边？

沈黛有点不能解望着月亮，还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忽发现自己的身体失去控制，眼前一黑，直挺挺要仰跌倒。

“师妹——！”

耳边的声音有点熟悉，又有点烦人。

“师妹你醒醒！快力呼吸！别晕啊！快闻！”

就在意识要归于黑暗的前一秒，沈黛的鼻尖嗅到了一缕清冽苦涩的味道。

差一点就要沉寂的意识再度苏醒过来，她睁开双眼，看着眼前的一张脸，微微蹙眉，开口第一句便是：

“我了吗？怎么会看到人的脸呢？”

她话说得很认真，陆少婴刚刚绽开的笑容瞬间凝固。

换做别人，躲躲藏藏在此处潜伏了三个月，好不容易见到了可以信赖的人，刚要感就听对方来句“人脸”，早就火冒三丈破口大骂了。

可说话的人是沈黛，忍了忍，将脾气憋了回去，只说：

“……你没，我也没，但再不抓紧间，我们会在里了。”

沈黛有头疼，她敲了敲脑子，半响才意识到眼前个人是陆少婴。

而且是生龙活虎的陆少婴。

沈黛反应很快，见现，便意识到一个问题：

“你没被邪祟抓走，你是自己躲起来的，是不是？”

陆少婴没料到么快就被沈黛想明白，点点头。

“我来常山，就是为了失踪的，走之前留下的那信息是为了引你们怀疑宋月桃，不过来里之我也真的发现了一东西——怎么样？我失踪以，宋月桃有没有被抓起来严刑拷打？”

满脸脏污的陆少婴期待的眼神看着沈黛，但她却平静告诉：

“没有，不仅没有被严刑拷打，还多了一个重羽族的身份，差一点就被认作重羽族族长的妹妹，身份上一层楼了。”

陆少婴大惊失『色』，不敢相信。

“怎、怎么会……”

那藏在里三个月，岂不是白费了？

“我师尊和师兄呢？我失踪了，们就没有一点怀疑宋月桃？没抓她『逼』问我的下落？”

“也没有。”沈黛看着的眼神略带怜悯，是那种觉得傻得可怜的情，“你师尊师兄信不信我不清楚，但你那师弟，倒还挺维护宋月桃，说她绝不可能做种事。”

陆少婴大怒：

“怎么不会！她怎么就不会了！！一群白痴！被那女人骗得团团转，不知道是怎么的！”

沈黛没说话，只是是瞥一眼。

陆少婴说完也觉得好像有点不对，话杀敌一千，自损一万，句句骂的是自己。

……以还是换个骂法吧。

沈黛看着眼前与往日大不相的陆少婴。

一身污泥，头发打了结，身上那水墨『色』的门服早就脏得看不颜『色』，沈黛方才被扶了一把，感觉自己身上沾染上了那股奇怪的味道。

陆少婴见她盯着碰过的方沉思，意识到自己三个月没整仪容，涨红了脸道：

“我身上个，是去挖紫阳花根茎做解毒香囊的候染上的，我么脏也是有原因的，候就不要嫌弃我了……”

“紫阳花根茎。”沈黛没会陆少婴的废话，只是忽想到了什么，“常山紫阳花，该不会是紫阳万华境吧。”

陆少婴眼前一亮：

“你也知道紫阳万华境！”

是十洲修真界失传多年的一种秘术，早由一个叫千极宗的门派创立，但此幻术普通修士不易习得，便渐渐失传，辗转流落入魇族手中。

紫阳万华境构造秘境，催人的七情六欲，正好能配合织梦吸魂的魇族，助生心魔，一旦心魔结成，再为魇族所食，便可功力精进数倍，所以魇族得了此秘术，反而将其发挥了十成十的功力。

前世修真界与魔族魇族混战，不少修士吃了大亏。

“普通的紫阳万华镜也不过是制一紫阳花香之类的，我还是第一次看到种了么多的紫阳花……”

说到此处，陆少婴忽反应过来。

“秘术失传多年，偏门典籍里不一定有记载，你是如何知道的？”

沈黛打坐调息，将体内的毒素『逼』，又封住了嗅觉，才能从上缓缓站起。

“没间闲话了，你既没，还不去救其人？你母亲也跟着来了，再说下去——”

陆少婴在昭觉寺潜伏三个月，不是没有见纯陵和陆家的人来过，但之前没有『露』。

就是觉得昭觉寺不对劲，宋月桃的来历也不对劲，不信任旁人，要么把真相整个查清，要么是沈黛亲自来，否则不会轻易『露』。

此刻听到母亲也来了，陆少婴带着紫阳花根茎制成的香囊便要去。

走了几步，又在门口停下，回头扔沈黛另一个备的香囊，嘱咐沈黛：

“你去找师尊，找我大师兄，或者找你那几个师兄也行，总之不要一人独行，那个明寂非常危险，你，一定不要逞强，我去寻了我母亲，很快便来找你——”

沈黛捏着手中香囊，有意外。

她没想过，辈子还能从陆少婴口中听到“不要逞强”句话。

她一边朝谢无歧们所在的厢房跑去，一边在心中升起了一种怅的心绪。

话若是前世十三岁的她听了，大约会很开心。

可惜了，十三岁的她不会再回来，如今的她，也不会被种话打了。

跨院子，沈黛才发现今夜陆少婴并不是唯一一个清醒的人。

衡虚仙尊虽对紫阳万华境了解不多，但毕竟修为深厚，在察觉到里不对劲的第一间便化去了紫阳花的毒素，将其的纯陵弟子也一并唤醒。

谢无歧等人也十分警惕，叫醒差点中招的怀祯，们立刻奔赴沈黛边，见沈黛安无恙现才终于放心下来。

沈黛环顾四周，忽发现少了个人：

“宋月桃呢？”

陆家的修士有陆少婴管，应当是无事的，可宋月桃是纯陵的人，此刻衡虚仙尊和江临渊等人在，却独独不见宋月桃。

怀祯体内还有毒素未除净，此刻脚步有虚浮，却还是一字一顿说：

“不会是明寂师兄，不会的，不会设下种邪术……”

下沈黛也不知该如何宽慰怀祯了。

那边陆家修士也匆匆赶来，眼眶通红的陆夫人身边跟着蓬头垢的陆少婴，众人还没为陆少婴的忽现而震惊，便听见纯陵弟子中有人高声呼喊：

“鬼！是怨鬼！那边，那边全是——”

众人循声抬头，入目便是令所有人『毛』骨悚的景象。

常山月夜下，密密麻麻、数量不知凡几的怨鬼流魂踏着月『色』而来，连成一片遮天蔽日的乌云，令整个常山陷入无边黑暗之中。

衡虚仙尊毫不犹豫掐诀结阵，张开能护住在场所有人的御魔结界。

怨鬼流魂像无头苍蝇一样奔向们而来，哪怕在撞上御魔结界的就被强大的灵力灼烧成一缕青烟，们也没有丝毫畏惧，像是被什么人『操』控着的傀儡，眼中唯有目标，没有生。

“怎么会有么多！怎么会有么多啊！”

前仆继看不到尽头的怨鬼像是没有尽头，与衡虚仙尊一道结阵抵御的纯陵弟子们虽修为不低，见了此情此景也难免被震撼得腿肚子在发抖。

陆少婴在此潜伏了三个月，连藏阁也溜进去过，对于个紫阳万华镜已算是颇有研究了，因此对于眼前场景也有所预料。

咽了口口水，颤声解释：

“……里不再是你们来的那个常山，从你们跨入昭觉寺开始，里就变成了佛子明寂构建的紫阳万华境。”

“紫阳万华境需要强烈的七情六欲驱，因此我猜测，杀了很多人，将们的魂魄拘在紫阳万华镜中，来困杀被丢进来的人……”

们避开了紫阳花的毒，却不代表们能不被个紫阳万华境困住。

佛子明寂的修为深不可测，且对于秘术的掌控程度已入至臻之境，那个解毒香囊可以使们保持清醒，但想要从里去却没有那么容易。

里许多人没听说过紫阳万华境，但并不妨碍们知晓个东西的可怕之处。

唯一值得宽慰的，就是们有衡虚仙尊位元婴期大圆满的大能在，还能够抵御一二，否则就们筑基金丹的修为，怕是耗也要被怨鬼耗在里。

“少了一个人。”

正当纯陵弟子一门心思想着如何从万华境里去，身忽响起沈黛的声音。

“宋月桃不在里，你们不打算去找她吗？”

纯陵的弟子们现在才注意到，结界以内确实少了一个人。

可现在结界初成，外怨鬼肆虐，那架势简直要将人生吞活剥，在样的情况下，不管是真的没注意到，还是假装自己没注意到，在沈黛开口之前，们没有一个人提起宋月桃。

“……有谁见到月桃师妹了吗？”

“没有，她住的厢房不是离你那边近吗？方才来的候你没看见？”

“没、没有啊，方才师尊叫我们挨个把弟子抬到房中解毒，我去月桃师妹的房间里没见人影，我还以为是别人先带她去了呢……”

弟子们相互推诿，说是以为宋月桃没有中紫阳花的毒，又或者是以为已有人带她走了。

说来说去，仍没有一个人肯挪一步。

结界有衡虚仙尊顶着，谢无歧自不管，倒是纯陵弟子，果如所料。

生关头，能考验人心。

“怎么？宋月桃不是你们喜欢的小师妹？不是天上有上无的好师妹？如今危急关头，宋月桃生未卜，你们疼爱师妹的师兄们，不去寻她吗？”

“哎呀，外全是凶残之际的怨鬼流魂，你们再不寻，她恐怕就要被撕成一堆肉泥了。”

几个纯陵的弟子被谢无歧怼得哑口无言。

但即便如此，还是无一人敢说一句“我去找师妹”。

外恶鬼肆虐，目狰狞，是一群没有思维完全不怕的行尸走肉，只要不怕，哪怕是一群腐烂的尸体，也能爆发相当可怕的力量。

“衡虚仙尊。”沈黛望着的背影，一字一顿道，“宋月桃是你的徒弟，你也不救她吗？”

衡虚仙尊沉默半响，没有回头，声线冷静对她道：

“我若离开，便是放着结界内数十人的『性』命于不顾，沈黛，孰轻孰重，道你不明白吗？”

沈黛怎么会不明白。

里再没有人比她明白个道了。

前世魔君举办千宗宴，衡虚仙尊也是为了救有价值的江临渊，而选择让沈黛替宋月桃去参加。

明知凶险万分，恐有去无回，却也还是做了样的决定。

个道她明白，唯一不明白的是，她以为宋月桃会是那个例外，但却发现，原来在心中，宋月桃也是那个可以舍弃的人。

沈黛并没有觉得宽慰，反而觉得荒唐。

“原来，人命在你心中，不过是放在称上可以称量的物品。

今日边重，便可以放弃轻的一端，今日是二十余人对一人，便可以放弃一人，明日十人对五人，也可以放弃那五个人，若是有一日两端一样的分量，也要做个取舍——

究竟是在救人，还是在杀人！”

沈黛言辞激烈，令在场众人纷纷侧目而视，不明白她样大的怨怒因何而来。

就连谢无歧和方应许也诧异望着沈黛，像是想从她那燃烧着灼灼怒火的双眸里看端倪。

衡虚仙尊没料到一番辩驳，忍不住回头望了她一眼。

少女的眼中盈着一点难以察觉的泪光，但眸中闪烁的却并非是难过。

而是失望、厌恶、憎恨，还仿佛见到了什么荒唐之事般，那张从来乖顺温和的庞浮现一丝冷冷的讥笑。

从前她仰望的师尊，原来是样的目。

从前她献生命保护的师门，原来是样的懦弱之辈。

她曾也很羡慕宋月桃，觉得她生来就是一副讨人喜欢的模样，哪怕她天赋普通，也无人会嫌弃她，人人与她交好，人人记得她的生辰，她走到哪里，欢笑声就带到哪里。

而她就像一块冻得人发抖的冰块，没人喜欢，没人希望她现，好像她不管再怎么努力，是不讨人喜欢的样子。

她甚至觉得，自己根本不值得别人喜欢。

可到如今她才发现——

她没有错。

她没有她想象得那么糟糕。

真正糟糕的是她试图去讨好的人。

她全心全意付的那岁月，前世丢掉的那条『性』命，现在看起来，简直就是个笑话。

“……沈仙君，情况特殊，你也不能怪衡虚仙尊无情，毕竟我们里有么多人，总不能不管么多人的活，只为了去救那一个人吧？”

开口的是陆家的一位修士，沈黛听了也并没有生气，而是点头附和：

“你说得对，大局为重，有所取舍也是正常的。”

那修士松了口气：“那你也别太激了，也是没办法的事……”

“嗯，我明白，希望那个被舍掉的人是你的候，你也能样明白。”

“……”

江临渊对宋月桃的身份心存疑虑，她是生是其实无所谓。

尤其是在此种情况下，结界虽能暂抵御，但对灵力耗损巨大，外的怨鬼没有穷尽，们的灵力却有力竭之，便是为了里多人的『性』命，也不该擅离职守。

但沈黛的话却让忍不住开口道：

“我以为你很讨厌宋月桃。”

沈黛直言：“我从没有喜欢过她。”

“那为何……”

“我只是觉得，原来以前眼盲心瞎的人是你们，现在才发现，是我才对。”

若不是眼盲心瞎，前世怎么会为人赔上了一条『性』命？

江临渊从没在沈黛眼中见过样决绝的神情。

即便是当日她离开宗门，也没有失望到如此步，仿佛连多看们一眼也厌弃。

——为什么不想再看们了？

——为什么连憎恨的情绪没有了？

她从前，明明满心满眼是们，会在雪里牵着的手，发誓以要保护，会在除夕的夜晚独自一人，笨手笨脚师尊包饺子。

哪怕是在幻境倒映的未来，二十三岁的她依会站在一眼就能看到的方，与并肩携手，是永远可以信赖的存在。

但此刻的江临渊忽醒悟，不管那样的未来是真是假，再也不会到来。

她走远了。

并且再也不会回来。

心脏处传来剧烈的绞痛，平日依靠着强大的意志力护住的心脉，瞬间被一股力量冲开，肆无忌惮在身躯之中冲撞。

……是的心魔。

而沈黛却并没再看一眼，而是转过身去。

“大师兄，二师兄，你们愿意和我结界吗？”

沈黛收拾好情绪，肃对两人道：

“我觉得躲在里是没的，我们得去找明寂，只有打败，我们才能找到离开紫阳万华境的办法。”

方应许抬手『乱』『揉』了一把她的脑袋。

“说什么客气话呢，什么愿不愿意，你要走，我们肯定得跟你走，不我们还敢进阆风巅的门吗？”

谢无歧也笑道：“看来师妹我心有灵犀，和我想到一块去了。”

方应许冷笑：“还心有灵犀，不要脸。”

“也请带上我。”怀祯打起精神来，正『色』道，“若一切真的和明寂师兄有关，我想亲自问清楚是怎么回事。”

“我也去。”

皓胥也跟着附和。

“宋月桃和宫泠冰一定有什么关系，我必须问来，我师姐一个交代。”

那边的衡虚仙尊见几人一意孤行要离开结界，忍不住呵斥一声：

“胡闹！现在贸去是去送吗！”

沈黛头也不回，挥龙『吟』剑在结界上劈一条通道，毫不犹豫跳了去。

走的谢无歧倒是回头看了一眼衡虚仙尊与江临渊。

“二位正义凛、舍己为人的仙君，回去之，我定将里的事原封不告诉重霄君，让务必通晓整个修真界，为你们歌功颂德——”

剩下的纯陵弟子全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衡虚仙尊望着了结界的沈黛等人，那怨鬼嗅到了生人气息，有一半转而去追逐们。

们就样杀一条血路，直奔佛子明寂的松风堂而去。

陆少婴焦急万分，喊了一声：

“师尊！”

衡虚仙尊也知此再固守结界已无，还不如沈黛们一起杀过去，不过结界一开，必会有人掉队，牺牲在所难免。

还在犹豫，下一秒，结界便被轰炸开——

陆少婴离得近，差点被磅礴之力伤到，好在陆夫人第一间护住儿子。

原本围绕在结界周围的怨鬼流魂被股力量『荡』平大半，远处的怨鬼还没赶来，因此没了结界众人也得以有片刻喘息之机。

但当陆少婴缓过神来，见眼前一幕，却比任何怨鬼流魂还要可怕。

“大、大师兄……？”

缠绕在江临渊身上的，并非灵力，也非魔气，而是一股混沌邪『性』的力量。

是心魔。

江临渊，心魔已成。

按照纯陵门规，心魔，当诛。

“江临渊！你在做什么！”

……怪不得年来，常独自在思过崖苦修。

定是早就有了心魔横生的征兆，所以希望借助思过崖的冰霜酷暑淬炼心境，镇压心魔。

却不想此次恰好入了紫阳万华境，助长了的七情六欲，反倒促使心魔结成！

衡虚仙尊看着眼前容貌大改的徒弟，心情百味杂陈。

本该二十一岁的江临渊，此刻看上去约莫二十□□。

眉眼深邃，身量长，手握龙渊剑立在众目睽睽之下，气度绝非是从前的那个纯陵紫府宫的大师兄可比。

重要的是，的修为，已至元婴期。

衡虚仙尊当机立断，顾不得许多，立刻催灵力镇压心魔，若是能在紫阳万华境中将江临渊的心魔诛杀，那事情还有转圜的机会，若是等回到纯陵，等到江临渊的便只有被压上审命台处的下场。

到底，是第一个徒弟。

也是深受重视，得所有真传与栽培的弟子。

“让开。”

江临渊眸中暗『潮』汹涌，杀意腾腾，哪怕是望着衡虚仙尊，位于而言如师如父的人，也没有丝毫收敛。

沈黛已走远了。

外怨鬼流魂难以计数，若不去，她就要了。

衡虚仙尊怒喝：

“孽障！再不镇压心魔，你就要被心魔彻底吞噬了！”

“师尊，让开。”江临渊缓缓抬起手中龙渊剑，剑锋直指众人，“我要去救师妹。”

“她有她的师兄，不着你救！”

有怨鬼窥伺，陆夫人带着陆家修士艰难抵御。

前有已被心魔渐渐吞噬的江临渊，修为与旗鼓相当。

衡虚仙尊默念镇魂诀束缚的神魂，但不管是刚才替弟子们清除毒素，还是张开结界，让消耗过多，此刻对着江临渊的心魔，已是有力有不逮。

陆少婴怔怔望着眼前的江临渊。

衡虚仙尊觉得是的心魔，但唯有觉得，不是心魔——

是前世的江临渊。

“师、师兄？你是师兄吗？你……”

江临渊对周遭的一切声音充耳不闻，见衡虚仙尊仍不肯让开，龙渊剑高高扬起——

剑气轰『荡』开！

在场的所有人被浑厚无匹的剑气击飞。

衡虚仙尊是首当其冲，当即五脏六腑仿佛被碾碎，口中涌大口鲜血。

上一次受样重的伤，还是在镇魔碑旁，被镇守血池的上古妖兽所伤。

衡虚仙尊还从未想到，自己亲手带大，亲自教养的徒弟有朝一日会将剑指向自己，样惨烈的一击。

“师尊说错了。”

江临渊语调平静，眸中却有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神『色』，不像人类，像万华境中的怨鬼流魂。

站在此，像是不知道今夕何夕，脑海中唯有一个念头。

“她没有别的师兄，师尊不不愿救她，我会救她。”

一次，不会再看着她了。

“小心。”

那修士收回脚，才发现差点踩到边上一株不起眼的花苗。

怀祯刚想脱口怒答“你胡说”，但一路上也不是没有长进，小和尚憋着一口气，声音不大不小嘟囔一句：

“阿弥陀佛，谢师兄不也沈师姐种了粉黛草，难不成也是心上人种的？”

一行人入常山之, 天『色』已晚。

“……”

谢无歧难得说不话。

沈黛却没听到两人对话，只是下意识拉了一把走在前的一位陆家修士。

怀祯望着不远处近在眼前的山寺, 心中不免升起了几分期待。

算起来, 也有四五年没有见过明寂师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