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一块浑圆透彻的玉球翩然落成。

她清浅笑着，伸长了手将玉球挂在讙兜脖子上，紧接着，又拉起他单薄的前襟，将玉球埋在衣衫里。

讙兜狼狈跌倒在泥土里，长而纷乱的发丝被黄水黏在脸上，凸而单薄的背脊骨瑟瑟抖动，整个人显得无助又弱小。

长川叹了口气，走过去轻轻环住这个凄惨的大男孩，“乖，现在没事了，你以后就跟着我，虽说不是什么富贵日子，但一日三餐，一间小房我还是能保证的。”

啪——

长川伸手接过玉坠，食指微动，一道炫彩光芒飞速在玉坠外面闪过，原本暗沉朴实的玉坠瞬间明亮起来，有骨骼生长的声音由内而外自玉石中响起。

讙兜咧开泥水刷洗过的薄唇，两个细长的酒窝若隐若现，“血债血偿，杀人偿命！”

长川彻底冷下颜色，松开拢着讙兜的双手，“天地轮回，善恶有报，你这一去，往后就再没有回头的机会了，你可要想好，小环我再了解不过了，她绝对不可能让你去替她报仇。”

讙兜低头一看，圆滚滚的玉球放到衣服底下后，竟彻底隐去了踪迹。

长川没有回话，静静看着讙兜认真笃定地摘下玉坠递给自己。

“这是大阿曼临死之前交待我做的事，现在我办到了，往后，我该去完成我自己的事了。自此，我的生死与任何人都没有关系，请您不用挂心。”

衣衫外面看着一片平坦，但心口处的温热却在告诉他，玉球还好好地待在那儿。

“这是？”

长川熟练地拍着讙兜身上的灰尘，唤来了清风流水为讙兜梳洗，“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来的道理，小环既然给了你，那你就好好收着，什么时候觉得外头没意思了，我这里永远为你留着一扇门，知道了么？”

讙兜冷静从容地站起身来，双手交叠于心口，躬身俯首，连叩三响，继而起身，两手垂于身体两侧，再次跪下，认真看着长川，“灰羽族杀我族人，烧我家园，此血海深仇讙兜不可不报，如因此犯下罪孽，讙兜在此起誓，天神在上，此罪孽所生责罚请尽数降于我一人，讙兜绝无怨言。”

讙兜来不及多想，挥手与长川作别，踏上了复仇的道路。

复仇、鲜血，这些在他们鸟人族里都是非常常见的事情，虽然他所在的褐羽族对这些事情一直讳莫如深甚少谈及，但经常四处乱跑的他还是听过很多类似的故事，难道是这个灰羽族和其他鸟人族有什么不同么？

去找长川时，因为还不能熟练使用羽毛，他跌跌撞撞半飞半走的从深秋一直走到了初春。

现在原路返回，却只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鸟毛乱飘的大殿上，无数巨型鸟人簇拥在一起，地上的破烂毯子大概是自出生以后就再没被洗过，布满了黑斑、黄块和大洞。

一个头上戴着五彩鸟毛冠的雄壮鸟人安安稳稳端坐在大殿正上方，背后两个结实庞大的翅膀伸展开一半，牢牢护住自己面前的吃食。

面对眼前的混乱场景，他一派坦然地吃着桌台上的新鲜果蔬和甜美生肉，仿佛是早已习惯了这种场面。

终于，桌子上的东西吃得差不多了，五彩鸟毛拍拍手，将手上的残渣抖落，“行啦，都别吵了，不就是个小毛孩子么？还能翻了天不成？明天老子亲自带队，就不信这回还搞不定他！还有，程率你要是不放心就一起跟过来，好好看看爸爸的神力！”

台下顿时沸腾起来，络绎不绝的欢呼叫好声轰隆隆在山洞中回响。

山洞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讙兜趴在石壁缝隙中紧紧皱着眉头。

难道是大阿曼？她当年没死？可她当年分明是在自己怀中咽的气啊！

难道？

欢呼完的灰羽族又开始跳起了某种怪模怪样的舞蹈，粗壮厚实的大爪子哐哐砸击地面。

讙兜被震颤不已的山壁晃得头晕，这群鸟人可真能闹腾，他想。

第二天，出征的战士们乱七八糟地立在一片空地上，呱噪地等待他们威武雄壮的大王。

一路欢声笑语玩耍打趣，终于，传说中那片被诅咒的小树林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鸟人们自发自觉安静下来，小眼神儿齐刷刷看着最前头昂首挺胸的灰羽王。

“小程率~看好啦，阿爸这就为你把这片破地给铲平！”，灰羽王呼地扬起左手，“冲锋队！给我上！”

一大堆巨鸟呖呖长啼着振翅高飞，在小树林中心处盘旋不休。

到现在为止，完全看不出小树林有什么异样。

巨鸟们放松警惕，慢慢向下飞去。

“啊——”

突然，数声惨叫从树林中央传出，灰羽王震怒，两只大翅膀彻底伸展开来，竟有七米多长。

他大力煽动翅膀，掀起一阵狂风，族人们只能纷纷互相搀着立稳身子。

“我倒要看看，是哪个腌臜肖小敢在我灰羽王程老大面前装神弄鬼！”

讙兜傻乎乎地应声说好，心里想着，开始是自己感觉错了，这长川只是长得素净，但性格和大阿曼一样粗蛮，急了就直接上手，心里想什么就大声说出来，一身天不怕地不怕的睥睨气场。

只是，这样的两个人，为什么都那么坚定地劝自己不要去报仇呢？

讙兜纤长的睫毛像绸面小圆扇一般扑闪扑闪，他似懂非懂地朝长川点了点头。

长川双手朝浮空中伸出，一件暖黄色厚实麻衣眨眼之间出现在她右手，一个又大又厚的黑色包裹凭空出现在她左手，不住摆动。

讙兜像是被瞬间钉在了原地，四只大翅膀一齐静止。

她先是粗暴地将黑色包裹塞到讙兜怀里：“这些都是我做的好吃的，你看着水灵些的就是不能放久了的，得先吃，皱皱巴巴的那些就是腌渍过了可以放很久的，那些留到后头再吃。”

讙兜抿着唇没有说话，乖顺的摆动胳膊，任凭长川拉来扯去地帮自己穿衣服。

长川踮着脚尖晃来晃去地整理构草温衣：“这里头被我塞了许多干燥构草，外头的麻布用了特殊涂料，能防水的，虽然是过了冬天，但该穿的还是要穿，年纪轻轻的不要老是学那些特立独行的小年轻，一天到晚就知道弄些千奇百怪的造型出风头，就说那梼杌吧，大冬的非要穿花背心配花裤衩儿，这不，立马就病倒了~见天儿的流鼻涕打喷嚏，哼~该！你可千万别学她，回头冻感冒了人家又不给你负责！听到没？”

讙兜闻言，伸手扒开自己脸上粘黏的发丝，一双明亮狭长的眼眸紧紧盯着长川，“就这样？”

长川身子微微后仰，肃目敛颜俯首望向讙兜，“你想做什么？”